文|顯微故事 王萌
編輯|卓然
炎炎夏日,漫長暑假,有什么地方比博物館更適合旅游打卡?今年暑假,國內各大博物館都迎來了入館人數的新高峰。
“數萬張門票45秒就空”“未來7天全部約滿”“地接已淪為搶票機器”……北京、上海、陜西、四川、江蘇等地多個博物館先后發文,都表示近日博物館預約人數爆滿。
6月10日,成都博物館“漢字中國—方正之間的中華文明” 開幕,短短一周預約人數已經超過10萬,其中80%以上為年輕觀眾,省內外游客的比例更高達一比一。前幾日,北京頤和園有一48歲導游帶研學團過程中,意外中暑去世。后有媒體報道,該團隊雖為專業旅游機構,但團隊中游客的博物館門票、景點觀光門票,也需要導游代搶。
據攜程、去哪兒等平臺發布的數據顯示,到7月3日,暑期北京景區門票預定量環比上升2.6倍,比2019年增長4.5倍。
當博物館一票難求時,與之相關的黃牛帶搶票產業也應運而生。
有些媒體以博物館門票代搶為由在某二手交易平臺咨詢一商家,對方立刻發來“260人專業團隊代拍代搶”的宣傳話語。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搶票進博物館的年輕人,他們之中有些人甚至為了搶票不得不上多個鬧鐘,但依然手速快不過黃牛。我們也采訪到一些深諳搶票之道的黃牛,他們則表示有需求自然有市場,“其實會Python(計算機編程語言)和Javascript(一種直譯式腳本語言),這種腳本就很容易寫。”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01 “定三次鬧鐘,依然搶不到一張博物館門票”
河南姑娘舒蓓在高中畢業后就愛上了逛博物館,七八年的時間里她已經打卡了國內近三成的國家一級博物館。今年4月,舒蓓出差之余,計劃去一趟陜西歷史博物館。
作為中國第一座大型現代化國家級博物館,它一直都是來到西安必游的旅游目的地之一。
在各大平臺上,陜歷博的“預約攻略”鋪天蓋地,抱怨搶票難的帖子也是隨處可見。
在美團等平臺上,陜西歷史博物館每天10點、11點、18點、19點四個時段開票,每次開票3000張。
但這仍然對游客的網速和手速有著極大的考驗,一眨眼的功夫余票數量就變成了0,很多游客甚至連登陸、填寫身份信息的機會都沒有。
久經沙場的舒蓓,定好19點前的鬧鐘,決定搏一把。
“關掉wifi,屏住呼吸,比高考出分還要刺激”,19點06分,系統才慢悠悠地放出了幾千張票。
舒蓓已預先填好身份信息,只需不停地點擊“提交”按鈕,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了,但系統卻一直彈出“當前人數過多,無法提交”的提示。
最后,她不得不接受自己連續三次敗北的事實。“上次因為搶票而內耗,還是搶國博和故宮的時候”,舒蓓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她就連搶工作日午間時段門票都如此艱難。
她隨即就在淘寶平臺找到了一位黃牛,對方開價:每張門票49元。“49塊就49塊吧,機會難得”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舒蓓還是下單購買了黃牛票。
但她也很好奇,究竟是自己的網速太慢?還是黃牛的網速太快?
常住長沙的寧澄也在今年端午體驗了一把博物館搶票的瘋狂。
她本計劃在端午后帶著家人去北京旅行,但北京的所有景點及博物館都需要提前預約。于是,提前一周,寧澄就過上了“搶票”生物鐘生活。
“搶票太難了!用‘一票難求’形容最貼切。”盡管錯開了端午假期,但端午假期后的票依然炙手可熱。
黃牛給寧澄的報價是:故宮每張門票209元,國家博物館每張門票80元,大人小孩都是這個價格。如果成功出票,黃牛就收取傭金,一旦錯失良緣,便在平臺上為顧客退款。
寧澄也想過找黃牛代搶,但是又怕不可信且價格虛高,只能自己每天不定時地刷新小程序或者APP。
作為北京最熱門兩個旅游目的地,國家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隔著長安街時刻相望。在門票預約這個環節上,兩個博物館也如“難兄難弟”一般,難倒了無數英雄好漢。
去年2月,付恬受疫情影響只能在北京原地過節。她原本計劃和兩位朋友一起去參觀國家博物館,并提前做好了“搶票功課”。
但到了24點開票時,她依舊空手而歸。為此付恬內耗到了半夜兩點,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到點開始刷新,怎么就搶不到呢?
深夜不眠,她開始在社交平臺搜索,試圖尋找和她一樣的可憐人。
“代約”!這兩個字眼一下子就戳穿了付恬的心,她開始認定是科技的力量才實現了系統里那瞬間的“秒空”。
她打開了那些軟件,開始翻看各店鋪的報價。幾十塊錢而已,倒是不貴。可是,為什么要向黃牛低頭?
那天上午,她打開了電腦瀏覽器自帶的5秒刷新功能,不停地刷新著國家博物館的票務預約系統。
“每當有任意日期的任意時段出現退票,5秒之內一定被秒。”觀察了一個上午之后,付恬開始認定“外掛”,或許是真的存在。
迫不得已,付恬以每張29.5元的價格買了三張門票。付恬說:“既然爭不過,那只能加入他們吧。”
02 放假逛博物館,時下年輕人的“新生活方式”
博物館搶票困難,也體現著如今年輕人旅游的新風向。
疫情三年,好不容易旅游放開,大家都更愿意出來走走,作為旅游大部隊的主力軍,年輕人們更崇尚去博物館打卡,走文創旅游路線。
但作為室內景點,博物館在吞吐游客的數量上有天花板,不得不采用預約制來限制每日游客數量。這也給了黃牛黨可乘之機。
剛剛參加完高考的曹珂,把畢業旅行的第一站選在了南京。她原本計劃去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下稱“大屠殺紀念館”)和南京博物院,但因沒搞懂紀念館每日分4個時段開票的原則,這次只能與之無緣。
沒辦法,她只能把目光轉向了外立面仍在修繕的南京博物館。定好搶票鬧鐘,曹珂成功搶到了門票。
在曹珂看來,年輕人們喜歡逛寺廟和博物館已經成為了一種趨勢。在社交及工作學習之余,年輕人更渴求獲得精神上的滋養。
事實也的確如此,除了線上密切關注博物館的動態,線下逛博物館也在年輕人中漸成風尚。
去年,中國青年報·中青校媒面向全國大學生發起問卷調查,調研結果顯示,89.72%的受訪者去過博物館,42.04%的受訪者每年去1-2次博物館。
夏日炎炎,6月30日中國天氣網發了今年首個全國“熱哭”預警地圖,我國北方多地高溫“超長待機”。
面對室外的高溫暴擊,均溫26攝氏度的博物館便成為了大家納涼避暑的好去處。
除了空調吹出的冷氣,博物館還擁有眾多的便民設施:超級快速的無線網絡、充電寶、直飲水機、花式繁多的飲食空間、咖啡廳、自助販賣機、休息區、寬敞干凈的衛生間及母嬰室,都已經是博物館的“標配”了。
如此便捷又“物美價廉”的高質量場所,自然成為了大家夏日里的“避暑圣地”。
文博類影視節目的熱播,也使得原本“曲高和寡”的博物館走進了千萬家庭視野之中。
從熱播的《國家寶藏》、《博物館之城》、《博物館說》等,再到春晚中成為主角的天龍山獸首、《唐宮夜宴》。
這些精品節目使得博物館的媒體曝光度不斷提升,也引發了觀眾們的線下打卡狂潮。
從河南博物院的考古盲盒,到甘肅省博物館的“馬踏飛燕”玩偶,再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的“馕”形鼠標墊,文物化身文創產品活了起來。
各大景區、博物館推出的花式雪糕,樣式各異的網紅印章,都能讓Z世代感受到了參與其中的樂趣。
圖 | 甘肅省博物館的“馬踏飛燕”玩偶憑借“丑萌”外形出圈
圖 | 各大博物館紛紛擁抱新媒體,開通抖音賬號
文化節目的深度演繹,使得普羅大眾內心深藏的精神文化需求被逐步喚醒。
文創產品及新媒體平臺宣發的平民化趨勢,使得博物館逐漸淡去神秘的色彩,擁抱大眾。
這也是傳播者和受眾之間的一場雙向奔赴。
但在奔赴之前,觀眾需要進行網上預約。各博物館根據自身的運維能力,合理控制參觀人數。
例如故宮博物館提前7天預約,單日限額3萬人次,湖南博物院提前7天預約,單日限額1.5萬人次,陜西歷史博物館提前3天預約,單日限額1.2萬人。
去年新開放的陜西考古博物館,目前單日限額僅3000人次。工作人員表示,館內工作人員數量、配套設施有限,后續提升運維能力后會慢慢增加限額。2021年全國6183家博物館全年接待觀眾7.79億人次。在疫情前的2019年,全國博物館接待觀眾更是已經高達12.27億人次。
暑期臨近,親子出游也成為了博物館里的主力軍。游覽需求井噴式爆發,但能夠如愿進入博物館參觀的幸運兒是有限的。
縱觀各博物館的預約平臺,近期預約“已滿”二字格外顯眼。
湖北省博物館的越王勾踐劍特展展廳每天大排長龍。國家博物館的“古代中國”展廳,觀眾密度更是堪稱摩肩接踵。這場供需矛盾戰,在疫情結束后的第一個暑假,一觸即發。
03 一切皆可“黃牛”
但瞬間售罄的門票,漫天要價的“黃牛票”,著實是讓人心寒。
在仿佛“萬物皆可黃牛”的時代,博物館門票也成為了黃牛牟利的工具。打開淘寶搜索“博物館”,排名第一的詞條就是“博物館門票”。
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陜西歷史博物館、湖南博物院、河南博物院、中國大運河博物館、中國軍事博物館、廣東省博物館在各大平臺均能搜索到黃牛的“代約”服務。
翻看小紅書、閑魚、飛豬、馬蜂窩、淘寶等平臺,不難搜索到黃牛們的稀奇古怪報價清單。
價格并不統一,也沒有定價依據,游客訂票時也沒有還價的余地。如此“灰色地帶”,倒是堂而皇之地在各大平臺“招搖過市”。
作為中國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宮殿建筑群,故宮博物院每年接待數量都在國內名列前茅。
2018年全年接待觀眾數量就已突破了1700萬人次。故宮博物院每年4月1日至10月31日施行旺季票價,每張門票官方售價60元。
但瀏覽各大平臺不難發現,黃牛們的定價可以達到官方定價的1.6倍乃至3倍。若是搭配人工講解服務,單人游覽成本甚至高達328元。
圖 | 部分黃牛不加掩飾地攬客,并聲稱有系統、有外掛
在尋求代預約服務時,游客也應擦亮眼睛,仔細甄別。在社交平臺上,“黃牛騙局”的經驗帖屢見不鮮。
收錢而不辦事,詢問則被拉黑。如此陷阱,使得“票財兩空”,且無處追回,實在是得不償失。
如果不尋求代約服務,游客們也有另一種路徑可以選擇:特展。
特展門票往往需要單獨購買,價格由博物館擬定,通常是30元至上百元不等,但不是所有的博物館都開設的特展。
近期,國家博物館就推出了“心影傳神—烏菲齊美術館藏大師自畫像展”。購買價值198元的特展門票,即可免預約參觀國博。
但特展門票依舊有限額,且秒空,這足以證明游客們的參觀熱情有多么高漲。根據數據顯示,我國目前有超9成的博物館實現免費開放。但門票的有限性、稀缺性,導致了黃牛的趁虛而入。
陜西某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表示:博物館本身是實名預約制,預約時輸入參觀人員的姓名及身份證即可。
但后臺系統根本無法判斷操作系統的用戶,與被預約者存在什么樣的關系。參觀人數有限額,而游客有參觀需求,這就無法避免黃牛的存在。
供需之間的失調,注定了這是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作為工作人員,他們也倍感無奈,只能出臺針對老人孩童的優惠政策,盡力而為。是什么樣的平臺,什么樣的技術,讓博物館無法攔截,讓免費的社會資源成為了黃牛們攫取利益的工具?
常駐深圳的牟越是一位資深碼農,他也曾試想過踏足這個領域。“其實會Python(計算機編程語言)和Javascript(一種直譯式腳本語言),這種腳本就很容易寫。”
在牟越看來,博物館黃牛其實與演唱會黃牛是同樣的性質。寫好一個腳本之后,每次僅需修改參數即可實現目標。
但如今的各平臺網站都學聰明了,網頁端并不開放預約服務,僅限APP端開放預約。
但APP端檢測到同一個賬號有大量異常提交次數后,有可能直接把設備禁止使用。
但這對職業黃牛而言,都不是問題。設備多,方法多,門檻雖然提高了,但他們也樂在其中。對于盈利而言,買設備買軟件的花銷都是小意思。
另一位從業6年的大廠碼農崔迪認為,博物館黃牛分為兩種類型:其一是破解搶票的接口,直接刷接口來搶票。但如果系統后臺防御得當,這種情況很快就會被禁用。其二是模仿人類行為去點擊屏幕,通常是分析程序搶票流程,定時點擊屏幕上的某一塊區域。也就是說,只要代碼寫得好,就能在搶票速度上搶先一步。
博物館免費開放是公益性文化建設,是一項切切實實服務百姓的好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壞”的一面。黃牛們的駕輕就熟,和普通游客搶票時的捶胸頓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博物館是保護和傳承人類文明的殿堂,而黃牛們則仿佛是文明背后的野蠻。
購票體系上的漏洞,法律監管的不足,都成為了滋長不良風氣的土壤。各機構在提升科技治理水平和運維能力等方面,依舊道阻且長。
各家媒體紛紛提出細化預約方案、增加游客承載量、延長博物館開放時間等舉措以緩解供需關系失調。
這些舉措看似輕描淡寫,但這背后將會給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帶來巨大的勞動量。
相關部門應進行調研后,增設部分人員崗位,提高薪資待遇,切實緩解各博物館的運維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