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如此蒼白無力，”法國作家安妮·埃爾諾（Annie Ernaux）曾在《Passion simple》一書中寫道，“有時候我不禁懷疑，我寫作的意義，是否就是去發現其他人有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或有相同的感受。”不久前，瑞典文學院將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埃爾諾，以嘉獎她“勇敢又確切地書寫從個人記憶中挖掘出的根源，疏離以及集體約束”，這或許是對她寫作意義的最佳肯定。

得知獲獎完全是個意外，埃爾諾在接受采訪時提到，當時她正在廚房，打開了收音機，準備聽聽今年的獲獎者是誰。“結果是我。這當然非常令人吃驚，尤其是我當時只身一人，那感覺就像是你正身處荒漠，結果接到了來自天空的電話。”

從自身經歷的藝術加工到寫實

埃爾諾今年82歲，從小在諾曼底的一個小鎮長大，她的父母以經營雜貨咖啡店為生。盡管二人都沒有受過太多教育，但他們卻堅持讓埃爾諾繼續接受教育，不讓她放棄學業早早開始工作。在中學時，埃爾諾發現，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的同學若是分享故事，老師十分愿意聆聽，但當她講述家庭生活時，卻不被老師重視。長大后，埃爾諾意識到不僅是在課堂，她在法國文學中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因此在1970年代背著當時的丈夫下定決心寫作后，她把成長自工人階級的經歷寫進了前三本小說中。

埃爾諾自此形成了獨有的自傳式寫作風格，但布克基金會主席蓋比·伍德（Gaby Wood）觀察到，在寫完第三部小說《La femme gelée》后，埃爾諾決定從自傳虛構寫作，轉為書寫事實，因為她擔心此前的書寫是對原生階級以及家人的背叛與異化。“不再抒情地書寫回憶，塞滿大量諷刺。”抱著這種心態，埃爾諾開始寫作第四部小說《一個男人的位置》，她想講述父親的故事，因為教育帶來的階級轉變，她與后者漸行漸遠。

埃爾諾在書中對自己譴責道，“如果我讓自己沉溺在私人回憶里……我就忘了所有將他與他的階級聯系在一起的事物……我必須將自己從主觀視角拉出來。”故而在這本書中，埃爾諾不再從自己的經歷出發，而是“收集”了大量父親的原話、愛好以及行為舉止，記錄下了不僅僅是父親，而是那一整代工人階級男性的故事。

《一個男人的位置》成為了埃爾諾的突破之作，也影響了她后續的寫作生涯，盡管依然大多采用回憶錄的形式，但她更多時候是充當一個觀察者或指揮家的角色，譜下人們共有的情感、面臨的困境。這也是為何在評價埃爾諾的作品時，諾貝爾獎評審安德斯·奧爾森（Anders Olsson）說她的寫作是“政治行為”，讓我們直面社會階級帶來的不平等，“正如她所言，她把語言當作一把‘刀’來使用，絞碎想象的面紗。”

對女性命運和困境的關注

埃爾諾寫作至今已有近50年，對法國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法哲學家皮埃爾·布迪厄以及年輕作家愛德華·路易斯都是她的忠實讀者。埃爾諾也在近日談到了給新人作家的建議，她認為“寫作時”，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大量閱讀”，而如今很多年輕人則宣稱“我不讀，我只寫”，在她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得多讀”。她的第二個建議是不要老想著“我要寫得有多好”，而是要“誠實地寫作，這是兩件不同的事”。

雖然在法國已經是知名作家，但在英語世界和中文世界，知道埃爾諾的讀者并不算多，她一共出版了20余部作品，新讀者應該從哪一本開始讀？對此埃爾諾答道，“我的每一本書都不太相似，無論是從主題、內容還是寫作的方式。但要說有一本書能讓所有人連結到一起的話，那應該是《悠悠歲月》。”

《悠悠歲月》也是埃爾諾最著名的作品，奧爾森認為，在這本書中，埃爾諾不再追求留下某一段時光，而是藏進了一整代人的集體回憶。“串聯起文字的不僅僅是戰爭結束、電腦誕生、智慧手機普及等歷史大事件，還有那些在當時被社會忽略或不被言說的小事——經歷、文字、廣告、涂鴉、衣物、電影、習俗、信仰。”《悠悠歲月》在2019年被翻譯成了英文出版，并于同年入圍國際布克文學獎，有評論認為正是這本書讓埃爾諾得到了瑞典文學院的賞識。埃爾諾說寫作《悠悠歲月》是因為“圖像終會消逝”，而她想記錄下一代人的集體回憶，因為“當時女性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無論是《悠悠歲月》里的女性回憶，《正發生》（L'événement）里的墮胎難題，還是《沉淪》里赤裸的女性欲望，對女性命運與困境的關注也是埃爾諾作品中常見的主題。在得到諾獎肯定后，埃爾諾在媒體發布會上再度重申了這一點：“我感到非常榮幸，但同時我也多了一份責任。這份責任是關于繼續與不平等抗爭，無論它是什么。我將繼續與之抗衡，直到我的最后一口氣，直到女性可以選擇成為母親或不成為母親。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權利，節育措施和墮胎權是女性自由的核心。”

參考資料：

https://theconversation.com/nobel-prize-in-literature-annie-ernaux-and-writing-from-experience-192050

https://www.newyorker.com/culture/cultural-comment/annie-ernauxs-justly-deserved-nobel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22/oct/08/annie-ernaux-nobel-prize-public-value-intimate-histories

https://www.thehindu.com/news/international/annie-ernaux-language-as-a-knife/article65986173.ece

https://womensagenda.com.au/latest/writing-about-love-sex-abortion-and-class-french-author-annie-ernaux-is-awarded-the-2022-nobel-prize-in-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