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王磬 發自達沃斯
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于5月22日至26日期間在瑞士達沃斯召開。期間,全球政經領袖展望經濟前景,熱議跨境資本流動。
疫情一度導致全球直接對外投資(FDI)流量驟降。聯合國貿易和發展組織數據顯示,2020年,全球外國直接投資大幅降至9290億美元,進入2021年,該組數據反彈至1.65萬億美元。而今在新趨勢和新挑戰下,如何在新一年讓外商直接投資繼續強勁增長?
本屆達沃斯論壇期間,界面新聞對愛爾蘭投資發展局(IDA)首席執行官馬丁·沙納漢(Martin Shanahan)進行了專訪。他所供職的愛爾蘭投資發展局(IDA)以促進愛爾蘭吸引外來投資為主要職能。IDA成立70多年來,成功吸引了來自全球的各行業跨國公司落戶愛爾蘭,其中也包括眾多中國公司,如藥明生物、字節跳動等。
沙納漢對界面新聞表示,新冠疫情和俄烏危機仍然對全球資本流動構成挑戰,但是其后果究竟如何仍有待觀察。與此同時,愛爾蘭仍然擁有親商、穩定、人才供給作為投資目的地的三大優勢。未來,他希望有更多中國企業考慮赴愛爾蘭投資項目。
以下為訪談實錄,刊發時有編輯。
界面新聞:IDA在達沃斯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優先級最高的事項是什么?
沙納漢:我們的首要任務是與愛爾蘭現有的投資者會面,并了解他們的情況。很明顯,(在達沃斯的)時間能得到非常高效的利用,因為全球商界領袖都在這里。在上周末,我們向企業了解近況,與潛在的投資者會面,這是IDA作為投資促進機構的一部分工作。其次就是參與所有的研討會,了解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因為我們需要了解企業對什么感興趣,并確保愛爾蘭的政策反映當前狀態。
界面新聞:今年有什么特別的議程讓你非常感興趣嗎?
沙納漢:是的,我對關于全球化與去全球化的討論非常感興趣。關于供應鏈也有一些有趣的討論。但所有的會議都很有趣,事實上,信息量過大也是個挑戰。
界面新聞:作為IDA的首席執行官,可以說全球化會對你的工作產生重大影響。考慮到新冠疫情、俄烏危機等新形勢,你是否認為對外投資的情勢已經改變?我們又該如何跟上這些改變?
沙納漢:新冠疫情令全球外國直接投資的流量下降,這顯然創造了一個挑戰。與此同時,愛爾蘭占進入歐洲市場的外國直接投資的份額有所增加。究其原因,我認為主要源于我們專注于那些支撐著現代經濟的部門。比如科技、農場、醫療技術、商業服務、國際金融服務。因此,愛爾蘭的投資在這一時期展現出強大韌性。
新冠疫情顯然給包括愛爾蘭在內的許多國家帶來了重大經濟挑戰,尤其是遭遇了最嚴格限制的行業。部分行業從業者關店、被禁止經營,但是我們的制造業和國際服務得以持續,所以受到影響較小。我認為,新冠疫情令公司思考他們的全球供應鏈足跡,現在也有很多討論認為供應鏈應該更加本地化。因此,這對供應鏈的未來也有潛在影響,但是目前還不清楚具體將如何發展。
事實上,我昨天在達沃斯論壇聽到了一些討論和數據。盡管關于去全球化的言論塵囂至上,但統計數據實際上表明全球化正在繼續,貿易數字顯然是強勁的。所以我認為,我們還要再看看情況如何發展。很明顯,有一些國家已經走出了疫情,(旅行等)限制已經減少了,而另一些國家仍在與疫情作斗爭。因此,目前我認為很難看到(疫情)將會產生什么確切的影響。
界面新聞:愛爾蘭在歐盟有獨特的經貿地位,尤其是它12.5%的企業稅稅率,低于大多數歐洲國家,對企業來說有吸引力,但也招致了部分歐洲國家的不滿。你如何看待這一爭議?
沙納漢:我認為需要注意以下幾點。首先,愛爾蘭的區位優勢不僅僅在稅收,這只是其中一部分。(赴愛投資的)公司也不只是為了低稅收而來,他們是為了愛爾蘭的一系列特點而來,最主要的是愛爾蘭長期穩定的親商業環境和人才供給。愛爾蘭仍然是一個對投資和人員開放且歡迎的國家,這使我們與許多國家不同。
至于稅收方面,愛爾蘭多年來一直將公司稅率設定在12.5%。一些國家認為這太低了,但是,確定本國稅率是每個國家的主權權利,而愛爾蘭必須平衡自己的賬目,必須在預算要求內工作。愛爾蘭在一個穩定的管理體制內設定了一以貫之的12.5%稅率,這一直以來對愛爾蘭的投資者非常有利,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將得到什么。我認為,管理體制的穩定性本身同樣重要。
去年,愛爾蘭同意加入經濟發展與合作組織 (OECD)的稅收框架,這意味著,假如這個全球框架生效,愛爾蘭將轉向一個新的具有競爭力的15%稅率。雖然歐洲在經合組織框架方面有很多進展,但我們知道,一些國家還在努力讓經合組織的相關方案通過本國的立法程序。因此,我們還需觀察此事將如何發展,但愛爾蘭不會為擁有一個有競爭力的、一致的稅收制度而感到歉意。
(注:2021年10月8日,G20/OECD包容性框架召開第十三次全體成員大會,136個轄區就國際稅收制度重大改革達成共識,并于會后發布了《關于應對經濟數字化稅收挑戰雙支柱方案的聲明》。方案中,支柱二以建立全球最低企業稅制度為目標,將全球最低企業稅稅率設定為15%。據OECD測算,方案生效后預計每年在全球范圍內增加1500億美元的企業所得稅收入。《聲明》所附實施計劃表示,雙支柱方案擬在2022年推進立法,2023年生效執行。)
界面新聞:我之前在愛爾蘭邊境小城敦多克看到了藥明生物的產業園區。如今很多中國公司都選擇了在愛爾蘭發展,在你看來,中國公司目前在愛爾蘭面臨的挑戰是什么?
沙納漢:是的,在愛爾蘭有很多中國公司。剛才提到了藥明生物、華為和TikTok都在愛爾蘭經營,許多中國的銀行也在愛爾蘭經營,
我認為,在愛爾蘭也好,在其他國家也罷,要在外國建立新業務,中國公司面臨的挑戰是一樣的,也就是需要了解當地新的國家和環境。除此之外,我認為人才供應是所有公司在所有地區都會面臨的挑戰。但是,我們的目標是幫助企業了解愛爾蘭的環境,幫助介紹他們所需要的人脈,幫助確定財產解決方案,幫助企業尋找所需要的人才。愛爾蘭有一站式的服務來處理這些事情,IDA在過去73年所做的就是這些工作,我認為這也是愛爾蘭在吸引外資方面非常成功的原因。
界面新聞:2016年英國公投脫歐時,不少人關心這對那些在英國經營的跨國企業來說將意味著什么。你當時對此事也做了評論,認為愛爾蘭將成為那些企業遷移的目的地。現在,在英國脫歐公投將近六年、實際離開歐盟兩年之后,愛爾蘭是否已經吸引了很多來自英國的企業?這些企業現在情況如何?
沙納漢:對很多公司來說,英國脫歐實際上發生在公投通過的那一刻,因為從那時起,尤其目標市場在歐洲,公司就必須為未來的足跡制訂計劃。因此,我們在那個時候看到的是很多公司,金融服務、制藥、醫療技術行業,必須對他們的歐洲足跡做出決定。
安永會計事務所的脫歐跟蹤報告顯示,愛爾蘭是因脫歐而從金融服務投資中受益最多的國家。(從英國)轉移到都柏林和愛爾蘭其他地區的銀行數量最多。很多工序已經做完了,也有一些公司仍然在(在愛爾蘭)建立機構的過程中,我認為決定轉移職能的公司接下來仍會有一些動作。英國正式脫離歐盟是在兩年前,而公投是六年前,至今雙方仍有一些未敲定的爭議,例如雙方仍未就“北愛爾蘭議定書”達成共識,英國對自己所簽署的“北愛爾蘭議定書”的部分內容提出了關切。
界面新聞:過去幾年里,你是否在努力爭取讓一些企業從英國搬來愛爾蘭?
沙納漢:對于這些公司,特別是銀行來說,顯然有在歐洲范圍內尋找替代地點的強烈動機。英國自己在脫歐公投期間創造了一種(脫歐的)背景,但是這些希望與歐洲進行貿易的企業仍然需要在歐洲現身。所以說,投資的流動性是存在的,而我們的職責所在就是確保這些投資流入愛爾蘭而不是其他國家。這些企業也看到愛爾蘭是最好的選擇。此外,愛爾蘭在許多方面與英國非常相似,比如我們也講英語,也屬于海洋法系。所以,對這些公司來說,搬遷到都柏林和愛爾蘭其他地方很容易。
界面新聞:在與其他歐洲國家的競爭中,你認為大部分的競爭來自哪里?
沙納漢:總體上講,我們要在全球范圍內與所有國家競爭投資,不僅僅是在歐洲內部。至于在歐洲本身,英國仍然是一個強大的對手;對于各個行業,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優勢產業。因此,有些國家比其他國家更好。在全球意義上,所有的國家都是競爭對手,所有的國家都在為此次(跨國公司對英國的)撤資而買入。
界面新聞:愛爾蘭有哪些吸納外國投資的關鍵行業?
沙納漢:首先,愛爾蘭對所有類型的科技產業感興趣,從晶圓芯片的生產,再到互聯網時代應運而生的公司。我們在網絡安全、醫療技術、國際金融服務等方面都有非常強大的產業集群,也包括你所提到的生物制藥業。
此外愛爾蘭對新興領域也非常感興趣。愛爾蘭在傳統上不參與重型工程、汽車制造等行業,但實際上汽車工業正在(變得更加高科技),其中囊括多個領域技術。愛爾蘭可以在這方面競爭,我們在聯網和自動駕駛汽車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我們已經經歷了制藥業發展的不同浪潮,從小分子制藥到大分子生物制藥,現在我們又在投資基因治療。總之我們一直在尋找行業內的機會。
界面新聞:很多人可能知道愛爾蘭是很多跨國科技公司的區域中心,例如蘋果谷歌等都在愛爾蘭有重要的辦公室。據你所知,中國科技公司對愛爾蘭興趣如何?
沙納漢:我認為中國對投資愛爾蘭的興趣在不斷擴大和加深,在所有行業都是這樣。在制藥領域,藥明生物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他們現在涉足疫苗和生物制藥。在科技領域,TikTok及其母公司字節跳動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這家公司正在愛爾蘭快速擴張。除此之外,華為已經在愛爾蘭進行研究和開發很多年了。所以我認為中國公司對愛爾蘭的興趣很濃。
目前來看,科技、生命科學和國際金融服務是中國和世界其他地區對于赴愛爾蘭投資最感興趣的三個領域。此外還有還有醫療技術、食品和工程。
界面新聞:新冠疫情實際上也使一些行業受益,例如制藥業。作為制藥業的大本營,愛爾蘭是否也從中受益?
沙納漢:我不知道人們是否有可能從一場全球疫情中受益。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由于多年來制藥業在愛爾蘭的投資規模很大。而且,愛爾蘭在生命科學領域實力強大,所以過去幾年里,愛爾蘭肯定從這些公司的增長中受益了。藥品出口毫無疑問是愛爾蘭經濟的主要驅動力之一。
界面新聞:新的全球經濟形勢下,你認為對于全球投資流動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沙納漢:我們剛剛從新冠疫情中走出來,全球投資流動剛剛開始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仍有一些國家還沒有完全開放。所以我們必須看到這一情況對投資流動構成挑戰。
我認為,俄烏沖突可能會對流入歐洲的投資產生令人沮喪的影響。雖然我們暫時沒有統計數據來支持這一點,但從直覺上講,(戰爭)可能會對歐洲更廣泛區域的投資流向產生影響。接下來還有通貨膨脹和供應鏈的問題。除此之外,正如我前面提到的,IDA經常與企業討論人才供給情況。企業在尋找人才來幫助公司實現增長,也始終是這些公司的焦點話題。
界面新聞:烏克蘭危機是否影響了愛爾蘭的資本流通和經濟?
沙納漢:烏克蘭危機并沒有直接影響到愛爾蘭,因為我們與俄羅斯或烏克蘭都沒有緊密的投資關系。但它將通過能源產品、食品價格上漲間接影響愛爾蘭人的生活成本和通貨膨脹,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們也看到很多烏克蘭公民現在來到愛爾蘭生活和工作,目前愛爾蘭已經接收了30000名烏克蘭人進入國境,這是愛爾蘭人道主義責任的一部分。
界面新聞:全球資本流動與前幾年相比可能有一些困難,但仍然有不少希望出海的中國公司。你有什么想要對它們說的嗎?
沙納漢:愛爾蘭非常歡迎中國公司,我們希望中國公司來愛爾蘭投資。愛爾蘭非常親商。我們有非常穩定、非常有競爭力的經營環境。而且我們有非常良好的記錄:來愛爾蘭投資的公司已經在這里經營了幾十年,其中很多實現了增長。在許多情況下,他們在愛爾蘭的業務甚至驅動了其全球增長。因此,我鼓勵所有正在考慮在歐洲或中國以外地區投資的中國公司考慮愛爾蘭,他們可以來聯系IDA。
(感謝高鉑寧對本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