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本周，美國與亞洲關鍵盟友印度舉行了一系列高級別會談。

美國總統拜登先與印度總理莫迪舉行視頻會議，美國國務卿布林肯、防長奧斯汀再與印度外長蘇杰生和印度防長辛格舉行年度“2+2”會談。

在通話中，拜登再次就購買俄羅斯石油一事敲打印度。白宮新聞發言人普薩基介紹，拜登告訴莫迪，美國政府將幫印度尋找更多石油進口來源，同時“非常明確指出”加大從俄羅斯進口不符合印度的利益。

這已經是拜登第二次公開表達對印度不滿。3月底，印度宣布要增加從俄羅斯進口打折石油后，拜登批評印度是“四國集團”（QUAD）中的例外，在對抗俄羅斯問題上“不堅定”。

近期，印度從俄羅斯購買了至少1300萬桶原油，即將達到2021年全年從俄進口的1600萬桶。

針對來自美國的質疑，印度外長蘇杰生回應稱各方應該把重點放在歐洲，因為印度一個月購買的量可能還比不上歐洲“一下午”購買的俄羅斯能源。

印度有85%石油依靠進口，但俄羅斯并非其主要石油來源國，俄石油僅占印度進口的約1%。除了趁低價囤石油外，印度此舉更重要的是一種立場表態。在增購俄石油后，印度與俄羅斯啟動了盧比盧布結算機制。

布林肯在與蘇杰生會談時承認，印度與俄羅斯的關系已經發展了數十年，而當時美國還沒能成為印度的伙伴。

早在冷戰時期，擺脫英國殖民不久的印度就出于地緣政治考慮與蘇聯建立了密切聯系。蘇聯為印度提供經濟和軍事支援，在克什米爾問題上力挺印度，雙方還簽訂了和平友好合作條約。

而美國當時支持的是印度的死敵巴基斯坦。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期間，美國曾一度計劃襲擊印度軍隊。

蘇聯解體后，印度繼續與俄羅斯保持密切關系。雖然經濟上，印俄并非對方的主要貿易伙伴，但兩國更重要的合作體現在軍事和能源領域；在制衡地區其他國家上，兩者也有相同的戰略訴求。

冷戰時期

印度在1947年獨立后，開國總理尼赫魯的首要任務就是清除西方殖民主義的影響，讓印度實現獨立自主。在他執政時期，印度收復了法國和葡萄牙在印度的飛地。

成為總理前，尼赫魯曾到過歐洲多國和蘇聯，為他的左翼思想奠定了基礎。早在1929年的一次講話中，尼赫魯就明確自己是社會主義者和共和主義者。

出任總理后，尼赫魯在政治體制上保留了英式體制，但在經濟上推出了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混合的政策，效仿蘇聯成立全國經濟計劃委員會、制定五年計劃。這也被稱為印度式社會主義。

在外交上，隨著蘇聯與西方的對抗加劇，尼赫魯提出了不結盟政策，不與兩極中任何一極結盟。

但從1947年英國提出的印度巴基斯坦分制開始，克什米爾的歸屬成為了印巴間的死結。兩國從1947年開始到1971年圍繞克什米爾發生了三次戰爭，克什米爾控制線附近的零星沖突持續至今。

為了防止巴基斯坦投入蘇聯的懷抱，美國從1950年代開始為巴基斯坦提供援助。當時，美國組建了東南亞版北約東南亞公約組織，與印度交戰的巴基斯坦是成員之一。在美國的推動下，巴基斯坦還于1955年加入了中東地區的軍事同盟條約巴格達條約。為制衡巴基斯坦，印度開始加強與蘇聯的聯系。

從1950年代開始，蘇聯為印度提供大量經濟和軍事援助。到解體前，蘇聯是印度最大的貿易伙伴；美國研究人員估算，從1960年到1990年，蘇聯為印度提供了價值350億美元的武器裝備，其中部分是以印度盧比按打折價支付。

直到現在，印度的蘇俄武器裝備率依然高達70%。蘇聯還幫助印度發展太空技術，印度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是由蘇聯發射。

在印度最關心的克什米爾問題上，蘇聯也公開力挺。1955年，蘇聯時任領導人赫魯曉夫宣布支持印度在克什米爾的主權主張。聯合國安理會曾在三次印巴戰爭期間就呼吁國際社會介入克什米爾問題舉行投票，蘇聯三次都投出否決票。

印度用武力收回葡萄牙在印度的飛地后，美國、英國、法國等要求通過決議譴責印度并要求印度立刻撤軍，蘇聯再度反對。

在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之前數月，印度和蘇聯簽署了蘇印和平友好合作條約。根據條約，簽約方任何一方遭到進攻威脅時，雙方將立刻進行磋商并采取措施確保兩國安全。

美國政府2011年解密的文件顯示， 第三次印巴戰爭期間，美國派出第七艦隊前往孟加拉灣不僅僅是協助美國公民撤離、從士氣上支持巴基斯坦，還有計劃襲擊印度軍隊。

而就在美國派出艦隊后，蘇聯為支持印度向同一地區派出了核潛艇、巡洋艦和驅逐艦。最終美國放棄了對印度的行動。即便在印度1974年首次完成核試驗后，蘇聯也表示了堅定支持，同意為印度提供重水。

對蘇聯而言，與印度建立密切關系既可以對抗西方陣營，也能牽制巴基斯坦、中國等其他亞洲國家。蘇聯入侵阿富汗時，巴基斯坦與美國一同訓練了反蘇圣戰武裝。到1980年代戈爾巴喬夫出任蘇聯領導人后，他推行了被命名為“新思維”的外交政策，以緩和與西方矛盾。

在“新思維”政策下，蘇聯調整了對第三世界國家的策略，不再強調與第三世界國家在意識形態方面的差異。此時的蘇聯開始進一步拋開意識形態差異，與在地緣政治上扮演重要作用的第三世界國家建立密切聯系，試圖以另一種方法分化西方陣營。蘇印關系也因此被塑造為蘇聯與第三世界國家新關系的范本。

印度前總理、印度人民黨創始人瓦杰帕伊曾稱，蘇聯是印度在全世界“唯一可靠的朋友”。

印俄伙伴

蘇聯解體后，印度與俄羅斯的關系一度進入沉寂，到2000年恢復至新高度。當年，兩國簽署協議宣布成為戰略伙伴；2010年，兩國升級為特別戰略伙伴國。

在印度最關心的克什米爾問題上，俄羅斯延續了蘇聯的立場，力挺印度。在聯合國安理會投票中，俄羅斯繼續反對國際社會介入克什米爾問題，認為該問題是印度內部事務。

2012年，印度時任外長馬塔伊把印俄關系稱為印度外交中的“關鍵優先”項。他強調，俄羅斯是唯一與印度就防務關系建立了年度部長級評審機制的國家。首個與印度確立年度領導人峰會機制的國家也是俄羅斯，日本是第二個。

在經濟上，印度與俄羅斯的往來沒有蘇聯時期密切。2021年，印度十大貿易伙伴名單中沒有俄羅斯，排名前三的是美國、中國和阿聯酋。中美與印度的貿易均超過1100億美元。

同年，俄羅斯的十大貿易伙伴中也沒有印度，排名前三的為中國、德國和荷蘭。當年印度向俄羅斯出口了價值33億美元的商品，主要為藥品、機械配件及設備、紡織品和茶；從俄羅斯進口了價值69億美元的商品，包括防務設備、礦物燃料、化肥、金屬等。兩國計劃到2025年，將雙邊貿易提高到300億美元。

但在能源領域，兩國展開了密切合作。據印度官方數據，印度在俄羅斯的投資預計超過130億美元，大部分集中在油氣項目。俄羅斯還與印度簽署了核能和平利用協議，為印度建造最多16個核反應堆用于核能發電。

印俄兩國最穩定、最重要的合作還是在軍事領域。近年來，印度開始增加從其他國家進口武器，但俄羅斯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

斯德哥爾摩和平研究所今年3月的報告顯示，2017年到2021年，印度進口武裝中有46%來自俄羅斯，低于2012年到2017年的69%。但俄羅斯依然是印度最大武器來源國，高達70%的蘇俄武器裝備率也意味著印度依靠俄羅斯提供維護等后續工作。

俄羅斯進口武器比例下降，是由于印度加大了從法國的武器進口。2017年到2021年，印度從法國進口的武器比上個五年增加了10倍。但去年12月，俄羅斯與印度簽訂了新的10年防務合作協議。

除此之外，印度也效仿土耳其不顧美國反對從俄羅斯進口了S-400防空系統。第一批將在本月投入使用。

與有歷史基礎的印俄關系不同，美國大力加強與印度的合作是在奧巴馬政府提出重返亞太戰略之時。對于美國而言，印度是遏制中國的關鍵伙伴。

但對于身處南亞的印度來說，所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中國，還有宿敵巴基斯坦、塔利班重新上位后的阿富汗、正處于經濟和政治動蕩中的鄰國斯里蘭卡。

阿富汗曾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角斗場，兩國都想通過阿富汗遏制對方。美軍駐扎阿富汗時期，印度一直支持阿富汗政府，在阿投資超過30億美元，參與電站、公路等各類基建項目。美軍從阿富汗撤出以及塔利班的重新上位讓印度在阿富汗的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巴基斯坦則占據了上風。

隨著美國抽身，俄羅斯成為了印度在阿富汗問題上的關鍵伙伴，以保護印度在阿富汗的利益。除此之外，印度也需要與俄羅斯合作來遏制地區其他國家。

羅斯基勒大學國際發展研究副教授Somdeep Sen在半島電臺撰文指出，有了蘇聯與印度交往的歷史以及印度的地緣政治訴求，印度支持俄羅斯“一點都不奇怪”。

但他認為，如果俄羅斯沒有在俄烏戰爭中獲得決定性勝利，或者因為西方制裁而喪失了在亞洲的經濟和軍事影響力，則印度政府有可能會重新評估對俄羅斯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