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自2011年的敘利亞內戰以來，敘利亞巴沙爾·阿薩德政府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

從2024年11月27日開始，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在敘西北部阿勒頗省和伊德利卜省與敘利亞政府軍發生大規模交火。29日，反對派武裝攻入阿勒頗省首府、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阿勒頗，為2016年以來的首次。

拿下阿勒頗的反對派武裝迅速推進，在不到一周時間里于12月5日攻入敘利亞中部哈馬省首府哈馬市。哈馬是戰略重鎮，位于連接敘利亞南北的M5高速公路上。沿M5高速公路從哈馬往南，將抵達敘中部最大城市霍姆斯以及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

哈馬距離霍姆斯僅46公里，距離大馬士革約190公里。敘利亞內戰爆發于“阿拉伯之春”時期，反政府運動從突尼斯、埃及蔓延到也門、利比亞、敘利亞。哈馬是首先爆發反政府游行的敘利亞城市之一。1982年，巴沙爾的父親、時任敘利亞總統哈菲茲曾下令鎮壓穆斯林兄弟會在哈馬的叛亂。

周四，敘利亞軍方發聲明證實反政府武裝進入哈馬，駐扎在哈馬市的政府軍已重新部署并轉移到城外。沙姆解放組織（HTS）領導人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發視頻，讓哈馬以南的霍姆斯、大馬士革、德拉做好準備，迎接反政府武裝的到來。反政府武裝的本輪進攻由沙姆解放組織領導。

哈馬被攻破后，霍姆斯成為大馬士革的最后一道屏障。

敘利亞政府控制著全國約70%的地區，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是反政府武裝的據點，東北部則是庫爾德武裝的地盤。但隨著反政府武裝逼近首都，敘利亞政府再次面臨嚴峻挑戰。

敘利亞內戰雖然由國內的反政府運動點燃，但地區國家和大國入場后，外部力量對敘利亞局勢的走向起到了舉重輕重的作用。

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是敘政府的關鍵盟友，正是俄羅斯在2015年應敘政府要求出兵才幫助巴沙爾政府站穩了腳跟。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曾得到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卡塔爾、美國等多方支持。此次發起反撲的武裝中就有親土耳其武裝。

“伊斯蘭國”（ISIS）在敘利亞拉卡宣布“定都”后，美國借打擊ISIS之名進入敘利亞并與敘東北部的庫爾德武裝結為盟友，至今仍在敘利亞駐有900士兵。土耳其則把庫爾德武裝視為該國恐怖組織庫爾德工人黨的分支，多次對敘北部發動軍事行動。在敘利亞內戰初期，以色列持觀望態度。隨著黎巴嫩真主黨在敘利亞內戰中活躍，以色列開始頻繁對敘利亞的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目標發動空襲。

如今，俄羅斯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俄烏沖突，伊朗因為巴以沖突和黎以沖突與以色列對峙升級，黎巴嫩真主黨則經歷了以色列的猛攻。盟友們的力量減弱后，敘利亞政府還能否扛住？

俄羅斯和伊朗的支持

據阿聯酋《國家報》報道，周五早上，俄羅斯空天軍炸毀了通往霍姆斯市的大橋，以放緩敘反政府武裝推進的速度。大橋位于M5高速公路上，連接哈馬與霍姆斯，霍姆斯居民已經開始撤離。霍姆斯的煉油廠也是敘利亞政府控制的主要煉油廠之一。

從霍姆斯往西可以經M1高速公路前往地中海畔的塔爾圖斯。蘇聯1971年就在塔爾圖斯港設立了軍事基地，目前塔爾圖斯港是俄羅斯在地中海的唯一海軍基地，也是在海外唯一的海軍基地，為俄羅斯制衡北約的重要據點。俄羅斯在敘利亞西部的拉塔基亞省還有赫梅米姆空軍基地，是俄羅斯在該國的最大空軍基地。

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攻入阿勒頗之時，俄羅斯已經重申對敘政府的支持，空天軍也對敘反對派據點實施了轟炸。但俄羅斯的軍力主要集中在俄烏戰場，俄軍的空襲沒能阻擋敘反對派的繼續推進。

消息人士接受路透社采訪時還透露，敘反對派武裝占領阿勒頗之后，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武裝分批進入敘利亞準備協助敘政府作戰，但黎巴嫩真主黨尚未派出士兵。

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國家研究院院長李紹先對界面新聞表示，現在是敘利亞政府自“阿拉伯之春”以來，第二次陷入生存危機。雖然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都被綁住了手腳，但俄羅斯和伊朗不會坐視敘利亞政府陷入生死危機。

李紹先指出，俄羅斯在敘利亞有重要利益。“2015年后，俄羅斯在敘利亞建立了5個軍事基地，拉塔基亞還有大量俄羅斯僑民。如果敘利亞政府倒臺，將對俄羅斯造成全方面影響。”

俄羅斯媒體公布的信息顯示，除了塔爾圖斯和拉塔基亞之外，俄羅斯在霍姆斯和巴爾米拉市之間有部署無人機和直升機的空軍基地，在敘東北部哈塞克省、代爾祖爾省也有軍事基地。

李紹先認為，雖然有俄烏沖突牽制，但俄羅斯將充分調動在敘利亞的現有力量協助敘政府作戰。俄軍在敘利亞部署的具體人數為保密信息，李紹先指出一般估計俄軍在敘利亞有7000人，俄烏沖突開始后還有多少俄軍留在敘利亞是未知數。除了正規軍，俄羅斯也可能從非洲調動雇傭兵進入敘利亞。

美國戰爭研究所在最新的評估中指出，俄羅斯可能把“非洲軍團”成員派往敘利亞。雇傭兵瓦格納集團叛亂事件之后，俄羅斯組建了“非洲軍團”以取代瓦格納集團，該組織由俄羅斯國防部直接指揮。

“伊朗就更不會坐視敘利亞政府被推翻。”李紹先指出，此前在敘利亞內戰中，伊朗在地面作戰上給敘政府提供了重要支持，包括推動黎巴嫩真主黨進入敘利亞。敘利亞政府軍本身就是伊朗領導的“抵抗之弧”成員，只有保住敘利亞政府才能有效保住“抵抗之弧”，保持伊朗對中東地區的影響力。

他補充，俄羅斯和伊朗都有繼續支持敘利亞政府的動力，目前存疑的點在于俄羅斯究竟愿意調動多少軍事力量來協助敘利亞政府，另一個是伊朗目前在行動上還比較猶豫。李紹先估計，伊朗高層對于支援敘利亞的方式或還存在分歧。

土耳其想干什么？

在敘利亞內戰前期，土耳其的目標是推翻敘利亞政府并為此支持了多支反政府武裝。敘利亞政府站穩腳跟、與阿拉伯國家和解后，土耳其也尋求改善與敘利亞的關系。但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一直是土耳其總統雷杰普·塔伊普·埃爾多安的心腹大患。土耳其將人民保護部隊視為庫爾德工人黨分支，庫爾德工人黨尋求建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

此次發起進攻的反政府武裝中，敘利亞國民軍得到了土耳其支持。在攻入阿勒頗之時，敘利亞國民軍宣布對人民保護部隊發起代號為“自由黎明”的軍事行動。土耳其半官方通訊社阿納多盧通訊社指出，敘利亞國民軍進入阿勒頗后，將完成對泰爾-里法特的全方位包圍。泰爾-里法特距離阿勒頗市以北約40公里，是人民保護部隊控制區。

李紹先指出，反政府武裝從伊德利卜省進入阿勒頗后，特意把靠近土耳其邊境的地區交給了敘利亞國民軍。除此之外，根據土耳其與俄羅斯2020年在伊德利卜達成的停火協議，伊德利卜作為反政府武裝控制區由土耳其負責監管。因此此次反政府武裝的大規模行動，“土耳其沒有發揮作用是不可能的。”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所長秦天指出，在影響敘利亞局勢的各方力量中，“土耳其是最復雜，也是最模棱兩可的。”

他表示，本輪巴以沖突以來黎巴嫩真主黨、伊朗等敘政府盟友忙于與以色列較量，敘利亞不斷遭到以色列連帶空襲，俄羅斯忙于俄烏沖突，使得敘利亞出現了安全真空，“土耳其從中看見了機會。”

秦天指出，巴以沖突中主要發揮作用的兩方是以色列和伊朗，土耳其沒有過多動作。但土耳其是中東地區大國，它希望在巴以沖突引發的地區變局中獲得話語權、擴大影響。

“敘利亞就是土耳其的機會，通過敘利亞反對派的攻勢營造對土耳其有利的局面。任何一方想叫停目前的戰斗，無論俄羅斯、伊朗還是美國，都需要與土耳其談判，讓土耳其充當中間人與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協商。土耳其也通過這樣的手段在中東地區的變局中抓到了一張大牌，提升自己的影響力。”他表示。

秦天認為，對于敘利亞目前的戰局，土耳其的態度是“邊打邊看”。如果敘利亞政府被推翻，土耳其愿意順水推舟；如果敘利亞政府在俄羅斯和伊朗協助下扛住進攻，那么要想進行停火談判需要與土耳其商量，“土耳其在敘利亞可以獲得與任何一方叫板的優勢地位。”

敘利亞政府會垮臺？

此次領導反政府武裝發動襲擊的沙姆解放組織被聯合國定為恐怖組織，也被美國等多國定為恐怖組織。該組織前身是基地組織分支、在敘利亞內戰中臭名昭著的努斯拉陣線。努斯拉陣線經過多次改名，還曾效忠ISIS。

ISIS宣布“建國”之后要求努斯拉陣線解散，努斯拉陣線拒絕后與ISIS決裂并開始與該組織作戰。到2016年，努斯拉陣線進一步與基地組織決裂并發生內斗，脫離基地組織的一派改名為征服敘利亞陣線。

征服敘利亞陣線隨后與其他反對派武裝成立了沙姆解放組織。沙姆解放組織在敘利亞西北部不斷擴張并開始向反對派政府轉型，2017年該組織在伊德利卜省建立了“敘利亞救贖政府”。敘利亞西北部的阿勒頗省、伊德利卜省、哈馬省、拉塔基亞省都有沙姆解放組織的控制區。

李紹先表示，敘利亞政府被削弱、伊朗利益受打擊符合美國和以色列的利益，兩國樂見其成。但沙姆解放組織得勢，對美國和以色列來說是“以毒攻毒”。美國對沙姆解放組織頭目朱拉尼懸賞1000萬美元，將其視為與ISIS前頭目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類似的危險人物。

秦天認為，正是由于沙姆解放組織的恐怖組織性質，美國和以色列的態度也會隨局勢變化而變化。如果沙姆解放組織勢力壯大、拿下更多占領地，美國可能會采取遏制行動。

李紹先指出，沙姆解放組織的高調亮相幾乎引發了所有地區國家的警惕和一定程度的懼怕。正是由于此，此次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發動進攻后，大部分阿拉伯國家明確支持敘利亞政府。而在2011年敘利亞內戰剛爆發時，大部分阿拉伯國家都支持推翻敘利亞政府。

他認為，地區國家對沙姆解放組織的警惕、俄羅斯與伊朗的支持、以及敘利亞政府軍主力比如王牌部隊“老虎師”尚未發力，都意味著敘利亞政府不會輕易垮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