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實習記者 李敏 趙天驕 記者 張友發
界面新聞編輯 | 張友發
2024年12月4日13時22分許，知名作家瓊瑤被發現在中國臺灣新北市淡水區家中去世，終年86歲。在社交媒體上，瓊瑤的遺書被定時發送上網。
消息一經公布，眾多影視圈名人紛紛發文悼念。那些曾在瓊瑤筆下誕生的經典角色“小燕子”、“紫薇”、“雪姨”、“爾康”、“知畫”的扮演者，都對瓊瑤的離去表達至深的哀傷與思念，那些銘刻著“瓊瑤劇”的回憶與“瓊瑤式愛情”的時代一角仿佛轟然倒塌。
對于華語言情劇而言，瓊瑤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1963年，瓊瑤首次出版了長篇小說《窗外》，自此一炮而紅，一生中創作的作品達到了70余部。瓊瑤的許多作品被改編成影視電影，從60年代的港臺火到90年代的大陸。
可以說，瓊瑤劇開啟了華語言情劇的第一紀元，并且在之后的紀元中不斷掀起波瀾，最終影響了每一代中國人的愛情。
第一紀元
上世紀60年代，隨著《六個夢》被改編成電影《婉君表妹》，瓊瑤小說開始了影視化進程，以愛情為主軸，以“苦情”為內核，瓊瑤愛情電影成為了臺灣電影市場的主流。
《婉君表妹》、《菟絲花》、《煙雨蒙蒙》、《啞女情深》、《昨夜之燈》……1965-1983年，臺灣地區共生產了53部瓊瑤小說改編的愛情電影。
當時國際局勢急劇變化，世界籠罩在冷戰陰云里，臺灣社會對未來仍有焦慮。此時，這些電影給予了觀眾精神慰藉和情緒出口。銀幕中男女主角浪跡天涯、至死不渝的愛情，也為觀眾建構了一個逃離現實的情感烏托邦。
20世紀60年代，臺灣電視事業起步。作為臺灣地區第一家商業電視臺，臺灣電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TTV）創立于1962年。中國電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在1969年正式開播，將省內電視帶入彩色時代。1971年，省內第三家電視公司中華電視臺也開始試播。
電視媒介的興起，為電視劇的興盛提供了技術土壤，此時正值瓊瑤電影的影響力變得大不如前。在1986年，瓊瑤與第二任丈夫平鑫濤成立怡人傳播公司，開始進軍電視劇，推出的30集電視連續劇《幾度夕陽紅》，在臺灣華視首播之后反響熱烈。
1990年，瓊瑤劇更是盛極一時，《婉君》《啞妻》《三朵花》和《雪珂》四部瓊瑤劇先后搬上臺灣電視熒屏。再到1996年，《一簾幽夢》播出，觀眾們都會隨口掛著那句經典臺詞：“你失去的只是一條腿，而紫菱失去的可是愛情啊”。
與此同時，改革開放后，兩岸交流頻繁起來，臺灣社會對“解嚴”和開放大陸探親有了更高呼吁。瓊瑤也主動投身其中，其愛情小說與改編影視作品通過各種方式傳播到大陸，在大陸掀起“瓊瑤熱”。據兩岸文化產業合作發展報告（2013）記錄，1990年4月，上海就曾舉辦“瓊瑤影視研討展映”。
1981年，大陸誕生了首部采用情節劇模式制作的通俗電視劇《敵營十八年》，電視劇的功能逐漸從“純藝術”“純教化”功能轉向專項娛樂功能。在2001年，湖南衛視主動退出“新聞綜合”的傳統電視路線，正式扯起了娛樂的大旗。
時任湖南臺臺長的歐陽常林從1990年代便開始與瓊瑤合作，拍攝了包括《六個夢》、《梅花三弄》、《兩個永恒》在內的多部電視劇。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便是《還珠格格》系列。
1998年，由趙薇、林心如、周杰、蘇有朋等主演的《還珠格格》一經播出，“還珠熱”迅速火遍中國內地、港臺地區，熱度蔓延至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平均收視率達到47%，之后第二部的全國平均收視率更是最高達到65%。
這段合作推動湖南衛視的發展，使其成為省級衛視中的佼佼者的同時，瓊瑤的影響力也因此在90年代末再度擴大，在大陸變得更加流行。
不論是《還珠格格》，還是之后播出的《情深深雨濛濛》，瓊瑤作品的愛情外殼下，內核往往是反叛。小燕子顛覆了漱芳齋中的主仆尊卑觀念，挑戰三妻四妾的封建父權；雪姨在出軌暴露后直接反問陸振華為什么要自己為他守身如玉，挑戰傳統的大家長威嚴……
這種對傳統觀念和封建禮教的挑戰，對自由、平等和真情的追求，即便放在現在也不過時，更是當時的年輕人共同追求的、與上代人截然不同的“酷”的人生。
永不退場
進入21世紀，瓊瑤繼續延續創作與時代接軌，重拍經典劇成為瓊瑤劇探索的方向，但也正是在這個時代瓊瑤劇逐漸式微，慢慢退場。
2011年，翻拍版《還珠格格》取名《新還珠格格》登陸湖南衛視，作為編劇的瓊瑤在接受采訪時對新版頗有自信，“這兩個版本我覺得差不太多，但第二個版本更細膩，第一個版本比較天馬行空。”
但新版播出后口碑收視雙撲街，收視率最高也只有全網11.44%，和88版不可同日而語。2013年，74歲的瓊瑤編劇《花非花霧非霧》播出，創作中懷著對“美麗愛情”的堅守和“愛情不再”擔憂，但這也成為瓊瑤劇在內地的最后一部作品，以豆瓣5.6的評分收場。
瓊瑤劇時代在大陸就此落下帷幕，在這個時間點下，網絡言情小說的影視化接替瓊瑤劇成為影視劇市場的主流，吸納觀眾的注意，開啟了新的IP時代。
在走向式微過程中，瓊瑤劇并非沒有做出過改變的努力。2007年，自《一簾幽夢》改編的《又見一簾幽夢》播出前，湖南臺推出了《尋找紫菱》的選秀模式進行選角，劇本改寫的過程也迎合了年輕人品味加入諸多如MSN的“新鮮元素”。
但這樣淺表化的“與時俱進”似乎并能挽回瓊瑤劇在內核上逐漸“過時”的步伐。
以“愛情至上”作為宗旨，將虐戀、誤會、曲折等等元素堆疊為“愛情”加碼，瓊瑤式的愛情顯得理想又虛幻。在90年代，瓊瑤劇中的浪漫癡纏緊密呼應著當時青年群體解放情感的思潮，而在女性力量加強、大眾情感觀革新的新世紀，瓊瑤劇似乎與觀眾成長的情感需求產生了裂痕。
傳統“愛情至上”的主題在走向多元化的社會價值觀中淡去，瓊瑤式的愛情不再是唯一的追求，觀眾更注重個體的成長、現實的挑戰，諸如亦舒對愛情的表達開始接替瓊瑤劇占據觀眾的注意。
經典瓊瑤劇也開始被重構與審視，其“時代濾鏡”被觀眾擊碎。何書桓成了世紀大渣男，依萍是綠茶，遭人痛恨的容嬤嬤反而成了玩梗和網絡表情包的熱門對象。
2018年，《還珠格格》第三次被提上翻拍日程時，瓊瑤方“代言人”何繡瓊坦言：“希望這部小說能夠用當下年輕群體喜歡的方式，重新演繹與述說，讓還珠的故事能被更多人喜愛。”但觀眾帶著“求別毀劇”的呼聲似乎并不買賬。
瓊瑤劇在21世紀的劇集市場離開主流，其對內地影視劇創作的影響卻沒有完全消弭，瓊瑤劇以及臺偶言情敘事的語言結構以深遠的影響力根植在內地后續創作者的脈搏中。至上的愛情、糾葛的情感、濃烈的表達，這些帶有鮮明“瓊瑤風格”的元素仍在劇集市場占有重要地位。
晉江IP霸屏的時代，明曉溪、桐華、顧漫等晉江作者都曾被安上“瓊瑤接班人”的標簽。《泡沫之夏》、《步步驚心》、《來不及說我愛你》等影視作品中的虐戀情節、宿命情深、愛痛交織，都帶著似有若無的“瓊瑤味”。2014年，于正創作出的爆款清宮劇《宮鎖連城》，則深陷抄襲瓊瑤《梅花烙》的爭議。
上海廣播電視電影局的學者張雅敏曾撰文提到：“瓊瑤劇的內核，直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兩對于觀眾來說，這種艱難卻甜蜜的愛情，總是那么讓人牽腸掛肚。因為它提供了關于兩性間一種詩意的本能的想像空間，為日常生活中庸庸碌碌的男女憑添一點傳奇與美麗。”
作為曾經引領時代浪漫潮流的情感表達，除卻浮夸的部分，關于“理想愛情”，瓊瑤劇的創作心理與觀眾的欣賞心理之間的默契，似乎總是存在著某種共通。
在近兩年，影視劇考古風靡之下，許多瓊瑤劇中的女性角色又被重提。當國產劇的大女主角色越來越模板化，觀眾發現瓊瑤劇中的女性角色反而帶有獨特且鮮明的個性與生命力，或許并不完美，但有血有肉。
《情深深雨濛濛》依萍在雨夜與父親決裂后，選擇去歌廳當舞女作為經濟來源，而不是依附于男人宣泄仇恨；雪姨在出軌暴露后面對陸振華的鞭笞輸出：“我又不需要貞潔牌坊，你可以玩女人，我為什么不可以找男人！”在當時的時代下可以說是超前的表達。
“‘愛’緊緊的系著我心”，在遺書中她這樣寫到。當瓊瑤劇陪著一代又一代人走過，從愛情啟蒙到成為熱潮，再到新時代下的冷卻和回潮，留下關于瓊瑤是永恒的、不會消亡的“愛”的命題。
正如瓊瑤所說，“我是‘花火’，我已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熄之前，我選擇用這種方式，翩然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