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編輯｜劉海川

韓國總統尹錫悅在2024年12月4日宣布解除實施6個多小時的緊急戒嚴令后，韓國總統府首席秘書、室長等幕僚集體提出辭職。

周三早些時候，韓國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首韓東勛在黨內大會上要求尹錫悅退出該黨，總統府負責人和國防部長官全體辭職。韓東勛警告，如果不采取措施，國民力量黨將“無法度過當前危機”。

據韓聯社報道，韓國國會最大黨、在野黨共同民主黨也于周三早上發布決議文，敦促尹錫悅立刻下臺。

共同民主黨譴責尹錫悅宣布緊急戒嚴之舉是重大違反憲法的行為，滿足彈劾條件。該黨警告，如果尹錫悅拒絕立刻下臺，共同民主黨將順應民意立即啟動彈劾流程。

共同民主黨一直想對尹錫悅發起彈劾。韓國國會為一院制，共300個席位。要想彈劾總統，彈劾案需要得到三分之二議員支持，僅靠共同民主黨等在野黨的席位無法滿足條件。此次戒嚴令事件后，執政黨國民力量黨議員是否會倒戈對通過彈劾案至關重要。

除了通過國會投票之外，彈劾案還必須經過韓國憲法法院審理，以最終判斷彈劾案是否成立。憲法法院審理結果是彈劾案生效的關鍵。

戒嚴令事件是否會加速尹錫悅的下臺？韓國是否會提前舉行總統大選？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朝鮮半島研究會副會長詹德斌為界面新聞進行解讀。

主動下臺還是被彈劾？

要求尹錫悅退黨的國民力量黨代表韓東勛曾是尹錫悅的心腹，與尹錫悅同為檢察官出身，在尹錫悅就任總統后出任法務部長。

但尹錫悅的妻子、韓國第一夫人金建希收迪奧包事件曝光后，韓東勛改變立場、對批評金建希的聲音持寬容態度，引發尹錫悅不滿。韓東勛當時擔任國民力量黨緊急對策委員會委員長（臨時黨首），尹錫悅隨后要求韓東勛辭職，遭韓東勛當場拒絕。兩人的矛盾也隨之公開化。

詹德斌指出，韓東勛只代表國民力量黨內少數派的聲音，“韓東勛派”議員在國會中僅占18個席位，因此他要求尹錫悅退黨并不意味著尹錫悅會照做。

周二晚，當韓國國會就“要求解除緊急戒嚴令”進行投票時，共有190名議員參與了投票并集體投出贊成票。這190名議員中有172人來自在野黨，另外18人均來自國民力量黨內的“韓東勛派”。

詹德斌表示，即便有了戒嚴令事件，支持尹錫悅的國民力量黨議員依然沒有參與投票。因此尹錫悅是否會退黨“取決于國民力量黨內能否達成共識”。

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已經宣布，如果尹錫悅不主動下臺，該黨將發起彈劾。共同民主黨計劃最早于周三提出彈劾尹總統的法案，并于5日向國會全體會議報告。根據韓國法律，彈劾動議必須在向國會全體會議報告后的24小時至72小時內進行表決，也就意味著國會最早將在6日對尹錫悅的彈劾動議進行表決。

但要想通過彈劾案讓韓國總統下臺，必須經過兩道關鍵門檻。第一道門檻是支持彈劾案的議員人數。韓國國會為一院制，共300個席位。要想彈劾總統，彈劾案需要得到三分之二議員支持，也就是200票。

在戒嚴令事件之前，人數不夠是共同民主黨面臨的第一個阻礙。共同民主黨及其衛星政黨共占據175個席位，執政黨國民力量黨及其衛星政黨有108席，前法務部長官曹國主導組建的祖國革新黨占12席，其余席位被改革新黨、新未來黨和進步黨占據。

所有在野黨達成一致、支持彈劾尹錫悅之后，彈劾案想通過國會投票依然取決于國民力量黨是否有人愿意支持彈劾。根據席位計算，國民力量黨需要至少8人倒戈。

詹德斌認為，在周二晚的戒嚴令事件之后，“韓東勛派”支持彈劾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一旦“韓東勛派”議員倒戈，彈劾案將有望通過國會投票。

但詹德斌強調，國會投票只是第一步，另一個更重要的關卡是憲法法院。只有憲法法院審議后，才能確定彈劾案是否成立。他指出，憲法法院審議也是共同民主黨此前一直沒有對尹錫悅發起彈劾的重要因素。

“共同民主黨此前不斷推金建希特檢法，就是想通過調查金建希和尹錫悅來找到尹錫悅的犯罪證據，以讓憲法法院確定彈劾案能成立。但有了戒嚴令事件，尹錫悅宣布戒嚴本身就涉嫌違反憲法。”詹德斌表示。

韓國憲法第77條第1款規定，總統能在戰爭、武裝沖突或者威脅公眾安全和公共秩序的國家緊急情況下宣布戒嚴令。詹德斌指出，一方面，有消息稱尹錫悅宣布戒嚴令沒有經過國務會議審議，程序上涉嫌違法；另一方面，尹錫悅宣布戒嚴的理由嚴重不足，“本質上是黨爭造成的，把黨爭作為戒嚴的理由，很多人無法接受。”

尹錫悅自2022年出任韓國總統以來，一直面對“朝小野大”的格局，國會最大黨并非執政黨而是在野黨共同民主黨。在今年4月的國會選舉后，共同民主黨的席位進一步擴大，執政黨國民力量黨席位縮水。

新一屆國會上任后，在野黨力推“金建希特檢法”，要求對金建希收受名牌包案、參與操縱德意志汽車公司股價案展開調查。從9月開始，金建希面臨的指控升級為涉嫌通過政治掮客干預國政，尹錫悅也被牽扯其中。

尹錫悅在民調中一直表現不佳，長期處于40%以下。金建希被曝出涉嫌干預國政后，尹錫悅的支持率再次出現斷崖式下跌，降至17%的歷史新低。

近期，共同民主黨力推“金建希特檢法”并對檢察官等公職人員發起彈劾。上周，共同民主黨在國會預算決算委員會單獨通過了預算削減案，為韓國憲政史上首次。

提前總統大選？

韓國上一次總統大選是2022年，總統任期為5年，下一次大選按計劃應該在2027年。詹德斌表示，如果尹錫悅下臺，韓國提前舉行大選的可能也在增大。

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是大選的熱門候選人。在2022年的大選中，李在明僅以0.5個百分點的微弱差距輸給了尹錫悅。但李在明官司纏身，身負涉嫌貪腐、利益輸送、瀆職、教唆偽證、散布虛假信息等一連串指控。

上月，首爾中央地方法院對李在明涉嫌違反《公職選舉法》進行一審宣判，判處其有期徒刑1年，緩期2年執行。李在明拒絕接受判決結果，宣布提起上訴。根據韓國法律，如果最終被判監禁，李在明將失去國會議員資格并在未來10年內不得參加公職競選。如果被判罰款超過100萬韓元，則李在明將在未來5年內不得參選。

詹德斌指出，韓國是三審終審制度。對地方法院判決不滿的當事人可以上訴高等法院，如果對二審判決不滿，還能上訴最高法院。“在三審判決結果出爐前，李在明都有資格參加大選。”詹德斌表示。他補充，三審結果不一定會維持監禁原判，尹錫悅此次的戒嚴令事件也可能影響法官的裁決。

在戒嚴令事件之前，共同民主黨在民調中的支持率已經高于國民力量黨。戒嚴令事件將進一步助力共同民主黨提升支持率，也意味著如果提前大選，國民力量黨可能處于劣勢。

基于此，詹德斌認為國民力量黨的“韓東勛派”是否肯定支持彈劾尹錫悅、彈劾案能否通過國會投票仍存在不確定性。

他預測，如果彈劾案未通過國會投票，共同民主黨將繼續發力在國會通過“金建希特檢法”。特檢法通過后，共同民主黨將尋找尹錫悅違法的證據，在證據充足后再次發起彈劾，“韓國的政治斗爭將更加激烈。”

宣布戒嚴令為沖動還是預謀？

尹錫悅宣布戒嚴令的舉動讓韓國人回憶起了韓國前總統全斗煥在前總統樸正熙遇刺后發起的“雙十二政變”。韓國上一次宣布戒嚴令是“雙十二政變”后的1980年5月，距現在44年。

尹錫悅突然宣布戒嚴令后，韓國國會迅速召開緊急會議。190名議員成功進入被封鎖的國會進行投票，要求尹錫悅撤回戒嚴令。根據韓國憲法規定，國會過半數議員要求總統解除戒嚴時，總統必須解除。當地時間4日凌晨4時，尹錫悅依照憲法規定宣布接受國會的要求，解除戒嚴令。

戒嚴令事件持續了6個多小時后拉下帷幕。詹德斌認為，尹錫悅宣布戒嚴令既有沖動成分，也有一定提前預謀。

他指出，尹錫悅在宣布戒嚴令時準備并不充分、沒有控制住國會，國會議員依然能進入國會召開緊急會議要求其撤回戒嚴。但另一方面，尹錫悅在8月就有所行動，對國家安保領導層進行了全面調整，更換了國家安保室長和國防部長，讓總統警衛處長金龍顯出任國防部長。詹德斌表示，在更換國防部長之時，在野黨就提出質疑懷疑尹錫悅要搞大動作。

但詹德斌指出，經過了多年的抗爭運動之后，“雙十二政變”已經很難在今天的韓國重新上演。即便尹錫悅不取消戒嚴令、下令逮捕共同民主黨成員，“戒嚴結束后，大家仍然會把他拉下臺。”國會議員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也不會任由“雙十二政變”的歷史重演。

除此之外，韓國的重要盟友美國也不愿看到韓國出現政變，美國在韓國駐有約2.8萬名美軍士兵。“韓國的動蕩萬一引發朝鮮誤判，美國更加不會支持。”詹德斌指出。

詹德斌認為，尹錫悅此次鋌而走險、采取極端手段的導火索是執政黨在國會席位減少并且內部出現分裂。“國會馬上又要重新表決金建希特檢法，執政黨內的反尹錫悅派可能會支持特檢法通過。”詹德斌指出，一旦特檢法通過，尹錫悅夫婦將遭到全方位徹底調查，“讓尹錫悅感到了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