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黃姍
界面新聞編輯 | 樓婍沁
又一起地方金鋪“暴雷”，這次是位于福建省福州市的本地知名品牌可觀珠寶。可觀珠寶出事前在福州市中心的多個黃金地段開設有23家門店。
隨著福建省福州市公安局臺江分局近日對其立案偵查，可觀珠寶旗下多家開在福州市區的門店目前都處在停業狀態。界面新聞撥打可觀珠寶福州世歐王莊店、東百元洪城店、北大路店等多家門店電話，均無人接聽。同時，可觀珠寶的微信小程序商城目前顯示“已打烊”，也處在停止運營狀態。
根據天眼查APP信息，可觀珠寶福州世歐王莊城分公司和福州鼓屏路分公司為可觀珠寶集團旗下子公司，有一位公開登記的陳姓負責人。界面新聞多次撥打這位陳姓負責人的聯絡電話，也一直無人接聽。就相關事件界面新聞也多次聯絡可觀珠寶實體運營單位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也尚未得到回復。
界面新聞記者聯系上一名可觀珠寶店鋪的吳姓店長，該店長負責的店鋪位于福州市臺江區的一座知名商場內。吳姓店長對界面新聞表示，她和其他店員從11月17日開始停工，目前均在“休息”狀態。
11月17日晚，福州市公安局臺江分局發布通報稱，“福州市公安局臺江分局依法對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涉嫌違法犯罪立案偵查，請投資人前往與該公司簽約的門店所在地派出所登記相關信息。”
在福州警方立案偵查以前，已經有多名“投資人”通過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媒體渠道爆料，他們此前與可觀珠寶簽訂了黃金《金條訂購合同》，雙方通過訂購的方式進行黃金理財投資，不同爆料人與可觀珠寶簽訂的訂購期不等，但在2024年的合同約定提貨期限到期后，可觀珠寶始終沒有交付黃金，而“投資人”也沒有收到該公司的退款。
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福建可觀珠寶”）曾經是新三板上市企業，于2024年1月19日起終止掛牌上市。根據天眼查app數據，福建可觀珠寶旗下有多家100%持股的子公司，包括福州可觀傳世珠寶有限公司、福州中孚可觀貿易有限公司等。
根據這些受害福州“投資人”提供的信息，目前可以大致勾勒出可觀珠寶與之簽訂的黃金投資理財模式：“投資人”通過所謂預定購黃金，與可觀珠寶約定黃金產品交付的最終期限。在合同期間，可觀珠寶會按照承諾，根據黃金價格的漲跌情況，不定期向“投資人”提供收益（通常是以額外贈送克重黃金，然后以折現的方式回饋給顧客），即所謂的利息。此外，可觀珠寶也會不定時為“投資人”提供購買珠寶的折扣。
綜合澎湃新聞、每日經濟新聞的跟蹤報道，可觀珠寶與這些受害福州“投資人”的存金業務均是通過旗下子公司中孚可觀貿易有限公司、福州可觀福悅貿易有限公司等來簽訂，而非此前掛牌上市的福建可觀珠寶。目前已知的“投資人”中，有的已經在可觀珠寶訂購存金業務長達8年，此前也從中獲得過一定的收益。根據部分“投資人”反應的情況，2024年以來可觀珠寶出現了未能按合約兌付黃金的情況，集中“暴雷”則是在9月以后。
此前受害“投資人”到可觀珠寶門店討要說法的時候，旗下門店一直都處在正常營業狀態，一直到11月17日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被立案偵查，可觀珠寶門店才宣布停業。
“領導只是說我們回去先等通知，也都沒有給個明確的規劃。”吳姓店長告訴界面新聞，“我們自己都很蒙圈，算是被動狀態下，可能也算離職，我們現在都是蒙的。”
可觀珠寶品牌創辦于2012年，其創辦人為肖基昌。其公開信息顯示，高峰時期可觀珠寶在福州應該有30多家門店和400多名黃金珠寶顧問。界面新聞記者在可觀珠寶官網看到，截至該品牌“暴雷”以前，其登記的門店數已經減少至23家，全部位于福州市中心的傳統五區內，包括鼓樓區、臺江區、晉安區等。
可觀珠寶店鋪位選址也很有特點，大多位于福州市區的人口密集度高的知名住宅區。有的店鋪開在居民樓下的沿街商鋪里，例如世歐王莊店、湖東路店，有的開在本地居民客流量很大的本地知名商場內，例如東百元洪城店，還有的開在外地游客集中的商圈，比如北大路店。
這些選址也符合可觀珠寶一直宣稱的“社區黃金珠寶綜合服務”模式。對外，可觀珠寶是進行黃金產品現貨銷售和代售的珠寶品牌，但實際上，該公司也以“黃金訂購”的手段進行著投資理財生意。而這一點，可觀珠寶的員工也心知肚明。
在界面新聞的采訪中，吳姓店長聲稱自己長期以來在可觀珠寶只負責現貨業務，而公司的存金業務由所謂“渠道，跑業務的同事”在負責。兩個業務線的員工平時會一起在門店工作。
“我在這邊10來年了，都正常，我還是對我老板是非常敬佩的（指肖基昌）。”吳姓店長告訴界面新聞，“（存金業務）我不知道，就像我跟你說的，我自己沒有涉及到這一塊業務。但是如果不合規的話，怎么可能會做這么久？”
公開信息顯示，可觀的黃金投資理財業務的確更早以前就有了。根據福州本地媒體《海峽都市報》在2012年8月的一篇報道，可觀珠寶當時在福州連開五家店鋪，全部選址在福州市區的高端小區附近，包括融僑錦江、楊橋武夷花園等等。
肖基昌當時接受該媒體采訪時表示，可觀的模式是“黃金理財超市”，計劃在福州開出更多分店，“建造專屬于高端投資者的金條儲備金庫，以保證金條交易的及時性與安全性。”
值得注意的是，肖基昌當時的身份是“可觀（上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根據天眼查APP數據，可觀（上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1年，該公司所屬行業為“其他金融業”，經營范圍涉及資產管理、投資管理，以及金銀飾品和珠寶飾品銷售等。
而在2012年成立“可觀黃金理財超市”之前，肖基昌曾在天一金行貴金屬經營有限公司福建分公司擔任董事長。公開信息還顯示，肖基昌曾于2011年至2012年間“在歐美等國家進行金融產品的學習。”
不過，“可觀黃金理財超市”這個概念并未持續太久，至2016年該品牌就被重新包裝成一家主營業務是黃金珠寶和黃金產品現貨交易的零售商。2016年上半年，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在新三板上市。同年11月14日，可觀（上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被注銷。
自2016年發布中報以來，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的主營業務在明面上都是黃金產品現貨交易，即所謂的黃金產品消費，爆款金條、金飾等黃金產品。天眼查app顯示的工商登記信息也顯示，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的經營范圍是黃金、珠寶首飾、黃金訂購產品銷售，并不涉及投資理財等業務。
而如今，隨著可觀珠寶存金業務“暴雷”，其黃金投資理財業務浮出水面可知，肖基昌的“金融夢”并未中斷。自2016年上市以后，福建可觀珠寶有限公司并沒有終止黃金投資理財的業務。事實上，前述媒體報道中就提到，有部分受害“投資人”從2016年就接觸到了可觀珠寶的“金條訂購”業務。
關于這部分業務，可觀珠寶董事長肖基昌于2024年10月14日曾在直播中回應稱，“理論上來講這不是兌付問題。”
肖基昌強調，與可觀珠寶簽訂黃金制品訂購協議的行為是一個“商業行為”。“大家基于對黃金價格的發展趨勢看好，然后購買金條，預定了一個延期交貨時間，享受到了金條的價格折扣，這是一個正常的商品業務邏輯。”
肖基昌在直播中表示，“你們從來不是跟企業購買什么理財產品，投資可觀的某個理財品種，也不是跟企業發生直接的借貸或者股權投資關系，這點我想大家可能要重新理解和定義。”
2024年8月14日，福州市防范和處置非法集資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就曾發出風險提示，提到金融是特許行業，必須持牌經營；金店不具備此類業務資質，投資者應審慎選擇投資渠道，避免掉入非法集資陷阱。
根據該小組辦公室的風險提示，肖基昌所經營的可觀珠寶采取的“金條訂購”模式實際上屬于“售后代管”，即“客戶在黃金珠寶公司的門店購買黃金珠寶后，不提取購買的實物，而以代為投資、加工、銷售等為名，與另外一家公司（一般為黃金珠寶公司的關聯公司）簽訂黃金珠寶代管（加工、銷售）協議，由關聯公司承諾在代管期內給予投資人一定的固定收益，或到期以約定的價格進行回購。”
這類型的業務模式，“脫離了商品交易的實質，成為一種追求高額回報的投資理財行為，其背后隱藏較大風險隱患，資金安全無法保障。”
可觀珠寶的財務狀況實際上在2023年出現了明顯的異常。
根據可觀珠寶發布的2023年中報，該公司在2023年上半年因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突然同比大漲367.72%至3357.49萬元，而此前幾年同期該指標均為負數。這是因為可觀珠寶2023上半年銷售商品、提供勞務收到的現金收入突然漲了將近26倍至11.44億元，而2022年中和2021年中的該項收入分別是0.43億元和0.47億元。
這主要得益于可觀珠寶在2023上半年預付賬款同比大漲了3278.81%至10.62億元。對此，可觀珠寶在財報中表示，“本年我司努力拓展黃金金條訂購業務，黃金訂購業務增加迅速”，這造成了預付賬款的暴漲。這直接導致可觀珠寶在2023上半年的流動資產合計達到12.6億元。同時在合同負債、其他流動負債較上一年同比暴增了3012.65%的情況下，流動性債務也上漲到了11.38億元。
換句話說，在2023年全球金價不斷攀升的情況下，可觀珠寶較此前簽訂了大量的“訂購黃金”訂單，并因此吸收了大量的現金。可與此同時，截至2023年中期，可觀珠寶的存貨僅有1.21億元。這與可觀珠寶此前對“投資人”號稱的“1.6噸風險保證儲備金條”（按照當前黃金價格每克黃金610元至616元計算，約合6.32億元至6.46億元人民幣?規模）相去甚遠。
這意味著，一旦“投資人”在同一時期要求可觀珠寶兌付黃金或退款，該公司將出現嚴重的現金流中斷問題。
上海華萬律師事務所律師郝大海曾對界面新聞表示，“如果只是偶發地幫別人存金，這沒有什么問題。但如果是批量的、面向’不特定的多數人’，簡單地說就是誰來存都可以，實際上這和吸收別人的存款沒有區別，因為黃金具有貨幣屬性，存金和存錢本質上是一樣的。這就是明顯的刑事案子。”
在福州市警方對福建可觀珠寶立案偵查的前幾天，晨光在社交媒體上傳了一張照片。照片中，在可觀珠寶“訂購金條”的受害“投資人”聚集在肖基昌名下的另一公司“福建大有可觀投資集團”的門口，并拉起了橫幅。橫福顯示：“可觀黃金坑騙2萬受害者共40億，還我們血汗錢。”
截至界面新聞發稿前，可觀珠寶方面并未對參與可觀珠寶“存金”業務的人數和涉事金額做出回應。同時，福建大有可觀投資集團與可觀珠寶業務分離，前者還涉及到福州本地的房地產、旅游等其他產業。
奶茶是另一位可觀珠寶“投資人”的媳婦，她拒絕了界面新聞的采訪請求。在社交媒體上，奶茶對晨光公開表示，“我婆婆（與可觀珠寶）簽了只拿百分三十的打款協議，剩下70%用珠寶抵扣。”
福州市公安局臺江分局在通報中表示，“目前，案件正在全力偵辦中，請投資人積極配合公安機關調查取證，如實反映案件情況，依法合理表達訴求，不信謠、不傳謠，不組織、不參與各類非法聚集活動，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應采訪對象要求，吳姓店長、奶茶、晨光均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