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莊鍵

孚能科技(688567.SH)在8月23日交出了一份喜憂參半的財報。

今年上半年，這家動力電池公司雖然再度虧損1.9億元，但在二季度實現了2693萬元的盈利，結束長達七個季度的連續虧損，讓外界看到了其走出低谷的曙光。

過去大半個月，孚能科技被籠罩在一起電動汽車起火事故的陰影之下。

8月1日，一輛停放在韓國仁川某公寓地下停車場的電動汽車起火，火災歷經8小時才被最終撲滅，23名居民因吸入煙霧而入院治療，140輛汽車被燒毀或損壞。由于公寓停電和停水，一些居民還被迫轉移到了避難所。

驚魂未定的韓國民眾和媒體事后發現，起火車輛的動力電池供應商既非LG新能源、SK ON等韓國本土電池企業，也不是寧德時代(300750.SZ)這樣的中國行業龍頭，而是不為熟知的孚能科技。

涉事廠商此后披露的信息顯示，其16款在韓國銷售的車型中，5款車型的動力電池由孚能科技獨供。

在孚能科技發展壯大過程中，其與奔馳(原名戴姆勒集團)的合作關系緊密，雙方早在2018年就簽署了規模龐大的電池供應協議。

孚能科技董事長王瑀曾在2022年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透露，這筆電池訂單達到240 GWh，孚能科技因此成為奔馳最重要的電池供應商。

他曾頗為自豪地引用了奔馳對這筆訂單的評價，“我們從來沒有簽過這么大的單子”。如果以每輛新能源車搭載50 KWh電量(50度電)計算，上述電池訂單可配套480萬輛新能源汽車。

作為孚能科技聯合創始人之一的王瑀，是鋰電池領域的知名科學家。2002年，他與Keith D. Kepler在美國硅谷創立主攻電池業務的美國孚能，2009年回國在江西贛州建立孚能科技，創業之路已走過20余年。

多位孚能科技員工對于王瑀均給出了類似的評價：與其說他是一位企業家，不如說是科學家更為合適。由這位鋰電池技術專家執掌的孚能科技，也是目前唯一堅持軟包電池路線的國內主流電池公司，并未選擇被行業更廣泛使用的方形電池。

按照封裝方式不同，電池分為圓柱、方形和軟包三種主要形態，方形電池的市場份額在60%左右。相比方形電池，軟包電池的能量密度更高，但安全性也相對較差。

2018年斬獲奔馳大單不久，孚能科技就吸引了這家德國汽車制造商的入股。2020年7月，孚能科技以科創板動力電池第一股的身份登陸資本市場，奔馳砸下9億元參與戰略配售，獲得孚能科技3%的股份。兩家公司的深度綁定由此形成。

科創板掛牌當天，孚能科技市值一度達到340億元，成為公司成立以來最為高光的時刻。

根據與奔馳的約定，孚能科技在江蘇鎮江新建了電池生產基地，專門配套奔馳的電池供應需求，奔馳也派遣了駐廠員工監督指導。王瑀曾就與奔馳的合作介紹稱，“孚能發展歷史較短，制造經驗比較薄弱，和奔馳相比有著巨大的差距，這也是奔馳有優勢且可以幫助到孚能的地方。”

真鋰研究創始人墨柯向界面新聞分析稱，孚能科技所采取的戰略，是通過與奔馳這樣的巨頭合作形成示范效應，為其未來發展奠定基礎。而奔馳選擇與孚能科技結盟，一方面是出于對其電池技術的認可，同時也考慮到相比其他電池企業，孚能科技會有更好的配合度。

隨著產品交付和產能爬坡，奔馳在2022年開始成為孚能科技最大客戶。2023年貢獻營收接近74億元，占到公司當期營收的45%。2021年，這兩個數字僅為1.7億元和7.2%。

但雙方的合作并非一帆風順。

2021年2月，曾有德國媒體報道稱，孚能科技向奔馳提供的電池未能達到德國客戶的質量標準，引發對方不滿。孚能科技就此發布聲明稱，其所交付電池產品的性能與技術規格已得到奔馳廣泛的測試認證和認可，迄今所交付產品的質量都符合客戶質量要求。

為了達到奔馳的產品質量要求，孚能科技也曾付出高昂代價。2022年上半年，鎮江工廠在產能爬坡中產生了電芯不良品，部分產品未達標，導致資產減值損失1.77億元，成為孚能科技當期虧損的主要原因之一。

韓國電動汽車起火事件的發生，為孚能科技下一步發展注入了不確定性。起火事故的責任如何認定，孚能科技與該涉事廠商的合作關系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目前仍是未知數。

截至發稿，孚能科技未就此次起火事故向界面新聞作出回應。

可以作為前車之鑒的是，由孚能科技配套的北汽集團兩款電動汽車曾發生起火事故，導致北汽集團在2021年召回相關車型。此后，孚能科技與原先的第一大客戶北汽集團漸行漸遠。

涉及車輛召回的兩款北汽集團車型為EX360和EU400，分別在2019年和2020年發生首起起火事件，兩者均搭載孚能科技的動力電池。

國家監管總局發布的召回通知披露，兩款車型的部分車輛存在動力電池系統的一致性差異，在高溫環境下長期連續頻繁快充，可能導致個別單體電池電芯性能劣化，極端情況下引發偶發失效，引起動力電池起火風險。孚能科技為此承擔了北汽集團召回涉及的超3000萬元開支。

召回事件發生前的2017年-2019年間，北汽集團均為孚能科技的第一大動力電池客戶，三年累計采購額達到40.7億元。到2020年，孚能科技來自北汽集團的采購額僅為158萬元左右，同比下降99%。

對于北汽集團的采購量下滑，孚能科技的解釋是，主要是由于所配套車型銷售情況不佳，停止向孚能科技采購與該車型配套的電池包所致，雙方的合作仍在繼續，并未受到召回事件影響。

但不可否認的是，北汽集團此后再未出現在孚能科技的主要客戶名單之列。

與韓國電車火災事故相比，孚能科技當下面臨的更大困境是已連虧四年。

2023年，孚能科技營收規模達到164億元，上市四年上漲了約14倍。但在硬幣的另一面，該公司在四年間連續虧損，累計虧損約40億元，2023年還創下了18億元的虧損額新高。相比上市之初，市值縮水約七成。

去年，孚能科技開始多項調整，意圖扭轉增收不增利的局面，首當其沖的是管理層更迭。

去年年中，孚能科技更換總經理，引入在汽車行業從業逾30年的職業經理人陳斌波。時年59歲的陳斌波曾擔任東風本田執行副總經理、敏實集團(00425.HK)首席執行官等職位。

原總經理王志剛則改任孚能科技副總經理，王志剛在2017年加入孚能科技，2020年12月起出任公司總經理。

在今年4月發布的年報中，孚能科技罕見地就上市后連續虧損作出定性，直指公司存在重大管理問題。

“公司管理能力的提升速度未能跟上公司業務增長的速度，內部條線未能打通形成合力，出現產供銷脫節、海內外缺乏協同、市場研判分析失誤、產研配合不力、供應鏈議價能力不足等重大管理問題。”

孚能科技總結稱，在虧損額最高的2023年，面對核心原材料價格大幅下行及市場訂單變化，公司管理層沒有及時識別出相關訂單的風險，并及時拉通產供銷信息加以有效管控，在原材料價格高點制成高價庫存，最終成為2023年的沉重負擔。

由于高價庫存，孚能科技去年計提了超過6億元的存貨跌價損失，是該年度虧損的首要因素。

除更換總經理外，孚能科技去年還對營銷、財務、研發、生產、海外負責人作出調整。

自2019年起就擔任孚能科技財務負責人的王慧去年底離職，由段曉軍接任，后者此前曾擔任西門子能源電網科技集團服務事業部大中華區總經理。去年9月起，孚能科技海外業務的負責人一職，則改由副總經理兼董事會秘書張峰擔任。

王瑀在年報中提及，孚能科技將繼續增強經營管理能力，核心崗位、關鍵角色要以能者居之，勝任與否由既定期限內業績評判。

另一項調整發生在技術路線上。

此前全部押注軟包三元電池技術的孚能科技，在2023年推出軟包磷酸鐵鋰電池，打破了僅有三元電池產品的局面。

磷酸鐵鋰和三元電池為國內動力電池兩大主流路線。憑借著安全性和成本等優勢，國內磷酸鐵鋰電池的市場份額在2021年7月超越三元電池，此后一直保持領先。

2023年全年，國內新能源汽車動力電池市場中，磷酸鐵鋰電池占比67.3%，較2021年提升近16個百分點。三元電池的占比則進一步萎縮至32.6%。

孚能科技稱，由于公司客戶導向不足，未能把握新能源汽車市場發展主線轉為成本控制的趨勢，沒有及時推出低成本磷酸鐵鋰電池產品，錯失了國內磷酸鐵鋰電池路線崛起帶來的機遇，導致近年來公司市場表現弱于同行。

墨柯認為，過去幾年，國內的動力電池路線快速向磷酸鐵鋰方向切換，使得孚能科技的三元電池產品在國內市場受到非常大的限制。

自2020年以來，孚能科技在國內動力電池裝車量榜單上的排名徘徊在第八到第十名之間，市占率從未高于2%。今年前7個月，其市占率萎縮至0.82%，國內排名下降至第十二位。

新任總經理陳斌波在接受采訪時，評價競爭對手中創新航(03931.HK)的客戶導向戰略造就了其快速發展，而孚能科技因為堅持技術而喪失了發展時機。中創新航是過去幾年崛起的鋰電黑馬，通過與廣汽集團、小鵬汽車等整車企業的深度合作，其在國內動力電池市場以接近7%的市占率穩居第三，僅次于寧德時代和比亞迪。

鈉離子電池是孚能科技技術路線調整的另一方向。

去年底，搭載該公司鈉離子電池的江鈴新能源電動汽車正式下線，是國內最早上市的一批鈉離子電池車型。

根據孚能科技的規劃，鈉離子電池適用于續航300公里以下的經濟車型，500公里左右的實用車型，則配套磷酸鐵鋰電池或磷酸錳鐵鋰方案，中高端車型則繼續沿用三元電池。

實際控制人的變更，是孚能科技有待落地的另一項重大調整。

孚能科技在去年7月披露，廣州地方國企廣州工業投資控股集團(下稱廣州工控)擬通過協議轉讓方式，收購孚能科技兩位創始人王瑀和Keith D. Kepler所持公司股份，由此成為孚能科技控股股東。四個月后，交易方案調整為由孚能科技向廣州工控發行新股，促成廣州工控成為上市控股股東。

廣州工控成立于2019年，定位為工業領域國有資本投資公司，下屬企業包括山河智能(002097.SZ)等六家上市公司。在最新出爐的《財富》世界500強榜單中，企位列第394位。

孚能科技曾提及，廣州工控成為控股股東后，其融資能力有望顯著提升，確保公司新產能快速布局，同時增強公司管理水平和經營能力。孚能科技的資產負債率已達到65%左右，相較于上市時35%的比例大幅上升。

墨柯分析稱，由于孚能科技對于國內動力電池市場存在誤判，以及海外市場發展速度不及預期，導致其目前處于困境，但在廣州國資的支持下，仍有希望走出當下所處的低谷。

不過，在廣州工控有意接手孚能科技的計劃公布近一年后，這項交易仍未最終落地。今年6月，上任不到一年的總經理陳斌波也宣布因個人原因離職，由董事長王瑀兼任該職位。加之最近發生的奔馳起火事故，讓孚能科技的未來增添了更多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