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期主持人 | 尹清露
整理 | 實習記者 李雨桐
從開幕式到現在,巴黎奧運會有諸多話題值得我們討論。
首先是開幕式引發頗多關注:與往屆開幕式在室內舉行不同,法國人將開幕式直接搬到塞納河邊,整個巴黎成為了一個開放的開幕會場;無論是在巴士底獄大唱死亡金屬的斷頭皇后,還是在電子音樂中舞動的跨性別者或緩緩升起的10座女性雕塑,都是法國信手拈來的文化符號。然而,混(隨)亂(性)的節目編排,以及后續法國搞錯運動員國籍的烏龍事件引發了“法國人是松弛還是擺爛”的爭議,以跨性別模特為特色,被認為戲仿了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畫作的場景也激起了天主教徒的不滿。
值得注意的是,在地緣政治和法國政治如此緊張的局勢下(以及疫情后),我們如此強調奧運的松弛就十分值得玩味了,似乎奧運變成了不可多得的情緒出口。
奧運開始后也有不少值得關注的現象,率先在國內互聯網出圈的是“00后運動員的松弛感”,在混合團體10米氣步槍中拿下首金的盛李豪和黃雨婷在比賽中格外淡定,兩人的微博網名“光靠干飯就”和“A阿條本條”也被認為有一種滿不在乎的美感;隨著霹靂舞、沖浪、滑板、攀巖成為近年來的新項目,賽場上涌入了許多“小孩哥小孩姐”,國內觀眾評價他們時側重的不再是為國爭光,而是他們如何真摯地熱愛運動本身。但另一方面,在競技體操男子團體決賽中,兩次掉杠的蘇煒德引發觀眾口誅筆伐,“競技體育,菜是原罪”這句流傳許久的話也再次被提起,提醒著我們,在競技體育中,對硬實力的崇拜仍是第一位的,即使要“松弛”,實力也仍然是最大的前提。
01 塞納河上的開幕式:讓法國被看見,讓女性被看見
林子人:我基本上看了每一屆的奧運會開幕式,因為開幕式往往反映出舉辦國家的一些文化特色,呈現出他們最想向外界展示的東西。這次巴黎奧運會的開幕式雖然是北京時間凌晨開始,我還是堅持爬起來看了。
打開電視機時已經是運動員進場的環節了,我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心想我難道是記錯時間了嗎?后來我才意識到原來運動員進場和表演是交叉進行的,而且表演的舞臺就是塞納河以及兩岸不同時期的歷史建筑。這個設置非常特別,是以前的奧運會開幕式完全沒有的。通過這個形式,法國人盡情地展示了他們豐裕的歷史文化遺產,包括建筑、城市景觀、藝術品、古典樂、流行樂、文學、電影等等,包羅萬象。但央視轉播解說得很少,感覺沒有充分傳達出創作者原本想要表達的信息,很多東西要靠觀眾自己體會,可能會給中國觀眾造成一定文化誤解,引起了很多爭議。
尹清露:解說少這點我也深有感觸。我印象很深的一個地方是開幕式后半程,大家已經在電子音樂的伴奏下很嗨地跳舞,解說好像不知道該說什么,來了一句“這些音樂是旨在保護地球”。
董子琪:開幕式最后熱氣球飛上天的時候,央視女主播說,它目的地是哪里呢?這里好像有一個思維的差異,我們預設熱氣球一定要去一個地方,但可能它只是升空而已。除此之外,開幕式還借用了游戲《刺客信條》經典的蒙面人形象進行串聯,在法國的各個文化景點和重要事件場面中穿行。《刺客信條》是可以選男主角或者女主角的,非常正確多元。可能是主播不太了解這個游戲,所以解釋得比較少。如果能解說更充分,觀眾也許能更好地接受傳遞的信息。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博物館那一部分。像《博物館奇妙夜》一樣,盧浮宮里的畫作活起來了,人物都跑出來看開幕式。但我也看到一些批評,其中一個是說,這種松弛感是一種“紙尿褲的松弛感”。但這可以和《巨人傳》相關聯,本來狂歡就帶有生殖器的發泄,也算是一種文化傳統吧。
尹清露:開幕式后面,大家恣意地跟隨音樂跳舞蹦迪,其中有我很喜歡的音樂人,比如法國組合M83。但央視解說強調的是這些音樂傳達了哪些意義,還是一個閱讀理解的思路。我當時跟同伴一起吐槽:沒有意義不行嗎?純嗨不就完了嗎?在我的印象里,這是一場非常有派對感的開幕式,也是一場充滿人情味(或者說人味兒)的開幕式——也許正因為這一點,這屆開幕式被吐槽為j人地獄,一看就是p人搞出來的。
林子人:我覺得,蒙面火炬手最大的意義是他在空間上把一個敘事串了起來,更好地展示了巴黎的各個城市建筑。考慮到這一次開幕式的主舞臺是塞納河,通過調度火炬手的位置和視角可以把不同的表演場地串起來。
直播當晚,Sororite“姐妹情誼”篇章掀起一個高潮,引發了很多熱議。在這一章中,十座法國歷史上的女性名人雕像緩緩升起。篇章名sorority其實是和fraternity對應的。Fraternity一直以來代表著法國著名口號“自由、平等、博愛”中的“博愛”,但是女性主義者一直質疑“博愛”指的是兄弟情誼,沒有女性的身影。所以,在這一次開幕式上,導演加了這個篇章去彰顯女性的存在感。
在這一章的開場,一個手持法國國旗的黑人女歌手演唱了法國國歌《馬賽曲》,在她唱歌的過程中,鏡頭移到了塞納河,河面上有十個基柱,從基柱里面升起10個法國歷史女性人物的雕像。與此同時,電視用字幕告訴你這個人是誰,為什么重要。當雕像升起的時候,配樂非常肅穆安靜,非常神圣的感覺。等到雕像全部升起,馬賽曲也進入了一個高潮,除了那位手擎國旗的黑人女歌手以外,還出現了女性唱詩班進行大合唱。看到那幕,我淚如雨下,覺得太感動了,它給我的感覺是女性在歷史中的重要性終于被承認了。
尹清露:那應該是為數不多安靜肅穆的part,其他部分都很吵鬧,到這里突然非常神圣。
林子人:雕像中其實有一些很有趣的人。我之前讀《文藝復興人》,里面介紹了各種各樣文藝復興時期有趣的人物,也提到了開幕式雕像之一的克里斯蒂娜·德·皮桑。書中介紹說她是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女文學家。皮桑出生于威尼斯,十五歲就結婚了。她和丈夫感情很好,但丈夫很年輕就突然離世了。變成寡婦的皮桑一度窮困潦倒,不得不去法庭打官司要回丈夫的遺產。為了生存,她開始以寫作為生,一生寫了非常多的作品,可以說她是法國歷史上甚至是歐洲歷史上第一位以職業寫作為生的女性。
她還在15世紀時參與了一場非常重要的文學爭論。這場爭論關于歐洲中世紀的一部傳奇小說《玫瑰傳奇》,講述的是一個男人追逐愛情的冒險。在故事中,作者把女人形容成玫瑰,男性追求愛情的過程就像是去摘花,這是一個非常常見的意象。但在皮贊看來,這部作品是一部貶低女性的作品,所以她參與了這場筆戰,抨擊它是對女性不公平的詆毀,之后,她以自己的經歷為寫作素材譴責女性沒有辦法接受教育以及社會對寡婦的漠視。她認為歷史上的男性總是嘲弄女性低人一等,說她們無知又詭計多端,還會與人通奸。緊接著皮贊非常辛辣地指出,女性怎么可能既無知又詭計多端呢?
她在作品《女性之城》里面構想出了一座保護女性的城堡,并且假設了男性詆毀女性的原因,其中最為尖刻的一條是這么說的:陽痿的老男人通過誹謗女性來獲得別人擁有而自己無法享受的快樂。所以皮桑在歷史上真的是一個非常大膽、很有能力的文藝女青年,這也是她在奧運會開幕式擁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其實,這10個女性都有非常多的故事可以講。
尹清露: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個身騎銀馬的機械女戰士在塞納河上緩緩奔馳而來,并引領著所有參賽國的旗手走向主席臺。雖然存在爭議,但根據服裝設計師本人的說法,機械女戰士的原型是著名法國民族英雄圣女貞德。
在《戰斗美少女的精神分析》一書中,日本學者齋藤環不僅大量分析了日本的戰斗美少女,還指出“戰斗美少女”的歷史是非常悠久的,這一類形象的始祖正是圣女貞德。他認為,與日本動漫中那些被欲望消費的戰斗美少女形象不同,貞德首先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物,與那些被大量生產的客體文化消費產品有著本質區別。
以這個視角來切入這次開幕式也很恰當——網友們說奧運會上女性終于成了為了第一性,不再是第二性了。我們不用說女性相對于男性怎樣,而是女性本身就應該得到承認。
林子人:這屆奧運會的女性元素非常多,它的logo就是一個女性的剪影,而且它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屆男女運動員人數相等的奧運會。
02 又想躺,又想贏:“松弛感”背后難以抹平的焦慮
尹清露:我也看到了很多有爭議的部分。比如說開幕式結束后,有保守派的宗教人士表示抗議。在國內,隨著男子體操團體以摘銀收官,大家會對其中一名運動員的表現感到非常不滿,說“競技體育,菜是原罪”,這個感覺又跟熱議的“松弛感”相悖。對于這一點你們有什么看法嗎?我們對于奧運的觀感和敘事在最近這些年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潘文捷:關于松弛感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奧運會主辦方多次搞錯韓國國旗這件事情,以及其他一些掉鏈子的環節,大家都會說這是法國的松弛感。
我當時就在想,如果這次奧運會不是在法國辦,而是在一個熱帶小國或者是其他國家辦,大家還會說這是松弛感嗎?我之前看過一個蠻有意思的廣告,大概講的是職場上對不同性別的刻板印象。如果是一個男生的話,就是boss,女生就是bossy;男生是persuasive,女生就是pushy;男生是dedicated,女士就是selfish。同樣的一件事情,男生是neat,女生就是vain。對一件事情的評價是根據既有標簽的——如果你得了奧運金牌,你是有松弛感,如果沒得,你就是松松垮垮;開幕式在法國辦,大家對它的印象就是松弛感,我們中國應該學習,但如果是在一個大家印象都不太好的地方,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評價。
松弛感是要有物質基礎作為寄托的。比如說殖民帝國時代,在大英帝國,哪怕是一個囚犯,也可以通往海外占據澳大利亞,法國人再怎么樣,在阿爾及利亞等法屬殖民地也是一等公民。其實我們對整個法國以及歐洲中心文化的崇拜,也是造成大家把很多掉鏈子環節當成松弛感的一個原因。我看到一個視頻,一個韓國人發現韓國的國旗在奧運會上被搞錯,感到很生氣,于是他在韓國當地的巴黎貝甜買了一個法式面包,把面包扔到地上到處摔。在中國,上海也被叫做東方巴黎,大家一整套對于巴黎的向往和崇拜,也可能造成了我們對法國下意識的美化。
尹清露:關于對法國的美好想象,我最近也看到了有點匪夷所思的說法。比如有個熱搜叫“法國人太愛中國人”了,大概內容是比賽開始前一個環節,法國人將某個選手的國旗錯放成了中國國旗,大家就會說這是法國人太愛中國人。好像只要有和法國沾邊的行為,我們就會非常高興。
松弛感確實需要物質作為寄托,那些被夸松弛的運動員本身實力是非常強的。所以,我們說的松弛和剛剛提到的“紙尿褲的松弛”有本質區別,我們還是會區分松弛跟擺爛,還是有一個焦慮的底色。但無論你有沒有實力或者其他東西作為保障,你都應該過得很開心輕松。
董子琪:隨著奧運賽程的推進,很多中國觀眾指責法國的奧運會太過松弛擺爛,那這個指責背后反映了哪些期待呢?是“他們應該嚴格要求自己,像我們一樣規范”嗎?我看到的批評大多是比較具體的,比如說質疑巴黎的泳池是不是沒有達到國際游泳比賽的標準,讓很多運動員沒有辦法發揮自己最好的水平。這種質疑和期待好像都有相應的標準線。
子人那篇稿子里說酒神精神傳遞了類似“都會好起來”的信息,但我覺得這在中國觀眾那里其實是不成立的,因為大家的背景、前知識和前歷史是不一樣的。張灝在《幽暗意識與時代探索》中對比了儒家傳統和基督教,簡單來說就是儒教認為人是可以自我修煉、自我完善的;基督教認為人無論如何都背負著原罪,不可能成為完人,人和圣之間的溝壑是無法逾越的。我們潛意識中的儒家傳統可能造成了某種焦慮。
從這個角度來想,“都會好起來”對中國很多觀眾和運動員來講是無效的,因為他們想的是,我本來就很好、很舒適,所以我要擺脫舒適圈,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成為一個世間的圣人。
林子人:我昨天看到一家機構媒體在社交媒體賬號上發了一個短視頻,視頻標簽叫做 “00后奧運小將,展現真正的松弛感”。短視頻的文案是這么寫的:
“不知不覺,00后乃至05后已經開始在奧運賽場上挑大梁了。大家發現,這屆00后小將身上有種初生牛犢的松弛感,和奧運精英的嚴肅身份形成鮮明反差……領獎臺開心公主抱,有人背著動物園來參賽,有人比完賽就去追星,還有人約對手去打游戲。實力超群,情緒穩定,日常搞笑。網友辣評,有一種很強但不靠譜的感覺。”
“實力超群、情緒穩定、日常搞笑”,雖然三個詞是并列的,但其實最重要的前提是最前面四個字“實力超群”。媒體對于松弛感這個詞的運用,其實迎合了大眾的一種潛在社會心態,就是我們不想再看到努力的艱苦了,而是想看到一個人生來就強。實力變成了一個默認的東西,像現在我們崇拜家境很好或者出身很好的人一樣,當別人努力才能得到你與生俱來就有的東西,你當然無需展現為之付出的艱辛和淚水。
與努力的艱苦相反,我們想看到是運動員舒適快樂的那部分。因為這種社會心態的轉換,所以我們會去強調運動員在日常生活中是個很好玩的人,或者說他在領獎臺上做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短視頻中有一個鏡頭是男子10米氣步槍冠軍得主、19歲盛李豪的賽后媒體采訪。記者問有什么夢想,盛李豪有點愣住了,露出了靦腆的笑容,說他沒有什么夢想。我看到這個片段在想,為什么剪輯師要把這個片段剪進去?大家為什么會覺得一個19歲的男孩子在得了奧運冠軍之后告訴記者他沒有夢想是一個很好玩甚至有點萌的事情?我其實不覺得他萌,甚至覺得有點可怕。好像這個人活到19歲,他所有的人生意義都是為了在奧運會上拿到這塊金牌,完成了這個事情,就沒有其他可做的了。
整個視頻沒有交代更多的上下文背景,只是一個非常短的一個cut。我覺得在這個cut里,很顯然剪輯師想強調某種“擺爛”的氣息。我質疑的點恰恰就在于為什么要強調這個?
尹清露:這也迎合了一種社會心態,一方面你的實力要強,要生來富有,但另一方面我們又想擺爛。你問我有什么夢想,我會說沒有夢想,就想過舒服的一生。
董子琪:又想贏,又想躺。
03 競技體育里,“菜”真的是原罪嗎?
潘文捷:在競技體育方面,我們是舉國體制,很難松弛。我讀到過一篇題為《后奧運時期我國競技體育“舉國體制”完善與創新研究》的文章,提到以前我們的舉國體制采用的是人海戰術,用大量的人力資源成本去打造少量的精英運動員。在這種機械化競技時代,所有運動員都在一個從各級體校到地方隊、再到國家隊的框架中,政府可以進行宏觀調控,所有人都很有壓力。但這個機制的流動性比較差,在市場轉軌之后,很多退役運動員面臨再就業難的問題,比如舉重冠軍當搓澡工、馬拉松冠軍擺地攤之類的。
這篇文章指出,在非奧運年每年有萬名運動員退役,奧運年退役運動員的規模更大,但是國家每次只能一次性安置千人左右,其中90%無法立刻安置。在整個體制之內,體育其實是非常緊繃的狀態,是不存在松弛感的,即便你拿了奧運冠軍,也不代表會擁有更多資源。
競技體育,菜是原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本身背負的東西太多,既想著通過比賽爭一個好的前程,又想著來自家庭和國家的期望,就很難有松弛感。
尹清露:在舉國體制之下,大家會覺得如果運動員贏了,那是為我們爭光,如果輸了,那就是浪費納稅人的錢。運動員背負著每一個電視機前觀眾的心愿和責任。
董子琪:一方面好像跟資源有關系,“菜是原罪”背后有一個競爭邏輯,通過你死我活的較量,必定只會有一個人勝出。既然是這樣,競爭雙方必須要拼盡全力。但其實觀眾在看的時候并不太想要這么緊繃,國家體制的競技殘酷性和市場邏輯的觀看娛樂性兩者之間好像是矛盾的。
但在世界杯和歐洲杯上,矛盾好像消失了,因為它們的市場運作已經很成功,相比其他的體育項目像跳水、乒乓球,足球可以吸引更多人觀看。我覺得這背后可能有包括觀眾資源市場傾斜在內的多方面因素。
潘文捷:雖然足球市場化很高,但是中國特長的領域并不是足球。中國隊以前在奧運會上拿金牌最多的項目是乒乓球,射擊、跳水、羽毛球、體操、舉重。這是因為在舉國體制形成的過程中,為了拿更多的金牌,國家培養重點放在可能不是很知名或者西方國家不擅長的項目上。如果讓很多女性自己選的話,她是不愿意去舉重的,但因為有機會拿到金牌,很多女生參與了這個項目。
04 霹靂舞與奧運:年輕人喜好與體育盛宴的雙向奔赴
尹清露:在這次奧運中,我還比較關心的是霹靂舞被第一次選進奧運項目。不同于傳統的競技項目,霹靂舞的即興性很強,所以我對它如何能融入到奧運這個龐大的體制很感興趣。我查資料發現,雖然霹靂舞比賽也會用到音樂,但與花樣游泳、花樣滑冰這樣的傳統項目不同,霹靂舞選手是不能自行選擇配樂的,所以這屆奧運會新增一個現場DJ角色,DJ負責播放增加驚喜或即興難度的樂曲。
霹靂舞是在紐約興起的一種非常派對的社交文化。它變成一項奧運賽事并被施加限制規則后,很多霹靂舞者覺得不合理。比如在賽場上不能做特定的動作,也不能說臟話,他們覺得這種限制讓霹靂舞丟失了原始的感覺。
當一項運動融入奧運大體系,這項運動的本質部分是否會因此消失呢?另外我還查到,這屆奧運會的收視率在國外很多地方創下新低。比如在美國,2024年巴黎奧運會吸引美國成年人的比率只有35%,大部分美國人會觀看女子體操,主要是因為體操名將拜爾斯,帶著追星的心態。
所以,有一個澳大利亞霹靂舞者在采訪中提到,奧運會讓霹靂舞加入也是為了跟年輕觀眾保持聯系、吸引新的粉絲。她認為霹靂舞項目的設立本質上是用來提高奧運收視率的,霹靂舞因而要在奧運會中做出一些犧牲。所以一方面,大家會覺得奧運會很好看,是四年一度的盛典,但另一方面大家也會對奧運會產生不滿,意識到它背后的一些負面因素。
潘文捷:我之前采訪過巴黎嘻哈公社的創始人,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巴黎嘻哈公社創始人雅尼·菲達克:嘻哈不是壞孩子的文化》。雅尼·菲達克稱,嘻哈在誕生之初,就被寄希望于能夠幫助人們遠離危害街頭的負面行為,例如幫派暴力、濫用毒品及非裔與拉丁裔間的暴力沖突。而在今天的法國,嘻哈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擁有一定的社會教育性質。
在這個背景下,嘻哈公社跟很多學校合作,讓那些原本放任自流、無所事事甚至在街頭游蕩學壞的孩子學習嘻哈這種藝術,為自己挖掘潛能。嘻哈公社甚至會前往監獄給犯人們上課,引導他們進行嘻哈方面的創作。嘻哈文化能讓身處困境的人實現自己的價值,從而“把黑色變成金色”。菲達克還提到法國政府對嘻哈在社會教育這方面的支持。他說法國的嘻哈文化發展了45年,也與主流文化斗爭了45年。現在法國政府認識到,嘻哈并非不務正業的年輕人中流行的亞文化,而是一種水平很高的嚴肅藝術。所以法國文化部不斷參加嘻哈文化相關的項目并進行推廣。
林子人:我覺得嘻哈文化——包括街舞、說唱——在中國也已經出現了從所謂的非主流逐漸被主流文化吸收,并取得越來越多文化合法性的過程。
在杭州亞運會上,霹靂舞冠軍是17歲的中國女生劉清漪。我覺得中國能夠出現在霹靂舞項目沖金實力的選手,肯定是因為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發自內心地熱愛街舞、真正在玩街舞,才能從這么多的人里面涌現出實力超群的人。
奧運會把像霹靂舞這樣的新興項目融入到比賽賽程當中,也是看到了這個趨勢,認清了這一代年輕人喜歡的運動到底是什么。無論對于真正參與這項運動的年輕人,還是對奧運會本身來講,都是一件雙贏的好事。杭州亞運會上還有一個非常受歡迎的項目是電競。在電競比賽中,中國隊也非常強,這也能體現出其實很多中國年輕人都在玩電競。舉國體制確實有它的局限性,就是它沒有辦法真的培養出社會大多數人對一項體育運動的熱愛,因為熱愛往往是自發的。
尹清露:電競真正進入體育競技賽事,也反映了人們對何為運動的認知轉換。之前我們認為在比賽中運動員自身的生理條件是很重要的,在這方面奧運會也有很多爭議,比如跨性別者能不能參加奧運。但在電競這項運動中,生理條件并沒有那么重要,無論高矮胖瘦、體育好還是不好,都可以在電競中體會到運動的樂趣。
現在社交媒體上大家開始越來越多關注到像沖浪、霹靂舞、攀巖這樣的新興項目以及背后一些年輕運動員的故事,其實也反映出普通人的運動偏好和社會心態的變化。也許我們還是要去做自己內心更熱愛的運動,而不只是達成特定的標準或者完成一個固定的KPI。
林子人:今年奧運會出現了很多男女混合參賽的項目,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突破。一直以來在體育比賽中都是分男子組和女子組,在巴黎奧運會,這種男女有別的二元心態一定程度上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