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人 | 陸悅農
以我的旅行觀念,旅行不止是觀覽景點,更是一次實地觀世界的經歷。一個地方光有風景還不足以成為一個優秀的目的地,它應該有些故事,它還應該有好吃的當地食物,如果它還有一些我熟悉和喜愛的文藝作品,那就更美妙了。
愛爾蘭,是綠色的。有豐富的農產品,還有海洋水產和畜牧產品,遠銷到包括中國在內的東南亞地區。????????????????
愛爾蘭,是文藝的。不光擁有美麗的海岸線和山野風光,更擁有美妙的文學和音樂,以及藝術家們。??
綠色是自然、是健康、是希望、是生命力,是愛爾蘭。
在都柏林機場接機的是位高大斯文的愛爾蘭紳士Sean,他衣著得體、身形挺拔、彬彬有禮。車上的收音機在播一首美國歌,這讓熱愛愛爾蘭音樂的我有點意外。我問Sean:你喜歡愛爾蘭音樂么?這問題大概有點像老外跑到中國問我們:你愛吃烤鴨么?Sean用后腦勺回我:當然,愛爾蘭音樂是最棒的。我問:你最愛聽哪個歌手的歌?Sean繼續用后腦勺回我:你知道Dolores么?我說我當然知道,就是the Cranberries的主唱,我知道她去世了。這時Sean才側過一些臉來用余光看著我說:Dolores是我最喜歡的歌手,她去世了我很悲傷,我想全愛爾蘭人都很悲傷。
我問帥哥司機Sean,你喜歡哪些愛爾蘭的作家?他報了幾個名字,我都沒聽懂。我問他是不是喜歡葉芝?估計是我發音不準,他聽了好幾遍都沒聽明白,我說就是寫When You Are Old的那位詩人,Sean這才恍然大悟:哦Yeats,你們也知道他?
愛爾蘭國民詩人、大帥哥葉芝老師說:中國人民當然曉得我,我的詩被寫成歌上過春晚,愛爾蘭都沒給過我這樣的待遇。
幾天后我去都柏林作家博物館,有哪個城市會有這么氣派這么漂亮的作家博物館?愛爾蘭是個小國,但在文學上是個大國。
展廳里放著歷代作家的雕像和紀念物,詹姆斯·喬伊斯在展館中的地位頗高,還一眼看到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蕭伯納老師,旁邊那位看他的眼神好像有點不屑,哦是王爾德老師。難怪,王爾德老師看誰都不屑,除了照鏡子看自己。
這個大廳大概是用來舉辦文學界盛會的,類似于我們的作協小禮堂。
博物館有個詩歌角,原文是愛爾蘭語,看英文譯文,寫得多好。我試著翻成中文:鳥不叫、鹿不鳴,海豹不吼、浪消停……然后這首詩叫snow(雪),這位詩人你厲害。
都柏林文學博物館并不端著裝高雅,比如小賣部里的這些牌牌。
王爾德老師在冰箱貼上說出了他少有的正能量名句:我們都在陰溝里,但總有人仰望星空。
但后來,“仰望星空”成了一道菜名,是一道難吃的英國菜。
我們在都柏林吃了好幾頓飯,有米其林、也有路邊小店,比“仰望星空”好看也好吃多了,比如這道the Bank餐廳出品的Seafood Stewed雜燴海鮮濃湯,我在愛爾蘭的時候吃過七八家的出品,熱熱乎乎,從不失手。
the Greenhouse除了在色彩上走傳統愛爾蘭路線,菜品就非常的米其林。酒單非常好,而且比國內便宜。
我住在the Mespil酒店,去圣三一學院那片熱鬧區域步行可達。走進梅里昂廣場Merrion Square看到不少銅像,有些像將軍、有些像政客,然后遠遠看到一個裸女跪像,畫風完全不同。
再一看這頭吊兒郎當、撇著嘴角滿眼嘲諷的男人,正是王爾德。
花園對面,就是王爾德故居。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王爾德是英國人,但他確實是出生在都柏林、并且度過童年的愛爾蘭人。
一名友善的職員告訴我,最近故居在修繕,不能上樓,只能在這里看看。
職員大概覺得有愧于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帶我看這堵墻說:你看,這是王爾德的媽媽!
文藝的都柏林除了文學,當然還有音樂。TOWER RECORDS在樂迷心目中地位高得很,聽說有大量黑膠,我就去了。
進門就看到整排的U2和恩雅,我不知道如何類比,也許就是中國的汪峰和李谷一?還記得那位Sean司機么,他說他不喜歡Bono,因為他說太多了,說的比唱的還多。我說Bono也許可以和Sting一起重組一個新的警察樂隊,Sean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反正愛爾蘭人斯文、禮貌,你說什么他們都會給一個合適的回應。
愛爾蘭盛產歌手,我最喜歡的男歌手是Chris De Burgh,找了半天找不到,詢問店員,他在電腦里查了好久,說非常抱歉,我們沒有他的唱片。常年生活在海外的Chris De Burgh一直以愛爾蘭人自居,然而都柏林最大的唱片店里沒有你的唱片,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下算哪里人?
我也沒找到Sinéad O'Connor的黑膠,問店員,店員查了系統說,應該還有一張,但大概是亂架了,按字母和歌手都找不到了,要不你再耐心翻翻?
除了那首Nothing Compares to You,估計大家沒怎么聽過Sinéad O'Connor其他的歌,只知道她是光頭、有過不少八卦。2014年她還出了新唱片,也許那是成年后她自己的發聲、也許是經濟拮據了只能發片,但里面的歌是好聽的、是她自己的。
Sinéad O'Connor唱民謠非常動聽,這首Her Mantle So Green就非常愛爾蘭:六月的一個早晨我出去散步,在綠色的原野上遇上一個綠斗篷。。。
從都柏林出發,沿著凱爾特海(Celtic Sea)往西南前行。車的左面是海岸、右面是牧場,生活在這里的牛羊是幸福的。
我們要去“崖屋”酒店,叫Cliff House Hotel,位于Ardmore的Cork-Waterford海岸線。酒店就建在懸崖之上,是精品奢華酒店聯盟“羅萊夏朵”的成員。
酒店用整個立面的玻璃墻,把陽光和海洋迎了進來。視覺上和海水相接的泳池、海螺造型的樓梯,充分展現棲居海邊的場景。???????
所有客房都面海。這是對的,誰會特意跑到這里,卻住進一間看不到海的房間。房價太合理,不比千島湖的酒店貴多少,比洱海邊的網紅酒店便宜。
樓下有無敵海景Jacuzzi,以及全世界最有風景的海邊浴缸,而且是雙人的,可以算是海邊最浪漫的事之一吧。
???
酒店的餐廳是愛爾蘭的米其林一星,餐廳大廚帶我們出門,并沒有直奔菜市場,而是去海邊逛逛,觀賞了一些風景,順便在碼頭采購了一手的新鮮漁獲。
從碼頭往回走的時候,帶著大家一起摘野花,原來愛爾蘭路邊的野花是可以采的,不采白不采。
晚上才知道,這些野花大有用處。
回到酒店已是黃昏,眼前出現一條豎的彩虹,不長,也不久,但已是相當美麗感人。
彩虹消失后,天空一片緋紅。這才是黃昏該有的樣子,可惜我們在巨大城市里呆久了,不太有機會看到。
一頓豐盛晚餐開席,前菜就看到我們采摘的野花,主菜也一樣,有當地海邊的元素。
中國的餐飲,還在追求遙遠地方運來的名貴食材,但在愛爾蘭,取材于附近才是值得驕傲的事。擺盤和造型,也是契合當地的風貌才貼切,比如這看起來像貝殼的冰激凌盤,以及懸崖酒店般巍然矗立的海苔片。
夜色如墨汁般漾開,記得那一夜睡得特別沉,也許是海水拍打礁石的白噪音特別助眠吧。睡前我沒拉窗簾,希望被陽光喚醒。有海鳥的叫聲,和輕輕的海浪聲。
第二天早晨,如愿以償。
吃完早餐有點憂傷。因為我們的日程有點緊,就要出發去另一個地方了。
能在這樣的地方住一晚,是我的幸運;但只能在這樣的地方住一晚,是我的不幸。
多希望在愛爾蘭詩人葉芝詩里的爐火旁,打一個盹兒再走。或者能在看得到海、曬得到陽光的窗邊,再睡個無所事事的午覺。
我試著在愛爾蘭的壁爐旁朗讀了葉芝的《當你老了》,感覺好像是比在國內朗讀時更帶感一些。請點擊下方視頻,收看收聽。
在愛爾蘭首都的都柏林機場走到一個偏僻的地面登機口,我們將飛往一個偏僻的地方:多尼戈爾(Donegal)。登機口有個小小的食品柜臺,有鮮啤和小瓶的葡萄酒賣,愛爾蘭人走過來熟門熟路買酒,然后坐下邊喝邊候機,有男有女、有歲數大的也有年輕人。我問愛爾蘭朋友,為什么你們這么愛喝酒?他說,天氣不好,喝杯酒心情會好些。我也一起喝著愛爾蘭特產的黑啤,喝著喝著出太陽了。愛爾蘭朋友說:我們全年的好天氣不超過十天,你看,你們太走運了。
多尼戈爾郡(County Donegal)位于愛爾蘭西北部,一出機場就是濃濃的愛爾蘭風情,比如這些爬在山頂的羊。吹拂著大西洋海風的黑臉羊,不光長得俊俏,而且非常美味,屬于內外兼修表里如一的好羊。
這畫面是不是很有電影感?確實,這里是不少影片的外景地,《星球大戰》和《權力的游戲》都曾在此拍攝。
當地的羊盡管是散養,但也不能讓它們自己漫無邊際地溜達,走得太遠會迷失方向,成為迷途的羔羊,萬一遇到壞狼怎么辦?所以牧民用石頭壘成矮墻,賜羊兒們在大內行走,浴缸就是羊兒們的飲水處。
食堂在哪兒?這漫山遍野的草地就是開放式廚房,隨便吃。
多尼戈爾的海邊真的是無人的海邊,但在無人的海邊,卻出現了好多木樁子。中國人看到這些木樁,第一反應就是跳上去蹦跶,驚呆了所有的愛爾蘭人,以為我們都會中國功夫。還別說,經過我們幾個一踩梅花樁,木樁明顯變矮了!
這些木樁的作用,是可以把網連起來,防止羊群玩得太嗨蹓跶到海里去。
這大片大片一望無際的灘涂地,就是蠔田,生活著幾十萬只生蠔大軍。搭乘灘涂專用的大轱轆車,我們深入蠔田看看。
生蠔浸泡在海水中接受滋養,慢慢成長,每天退潮后,蠔場的工人就會去觀察長勢,并翻抖蠔籠,讓生蠔寶寶們換個姿勢,明天繼續接受海水的滋養。別看畫面挺美,這活兒可不輕松,彎著腰站在泥濘的灘涂里非常辛苦。
不要以為生蠔在海里能隨手捕撈,通常生蠔要這樣養育2年之后才長到售賣的標準,粒粒皆辛苦。
現場開了個生蠔吃,哇,鮮甜!
多尼戈爾離海岸不遠的海面上有這樣一組裝置,感覺像是鉆井平臺,不過常識告訴我們這是不可能的,離岸邊這么近,怎么可能有油田。
看他們撈起一掛掛的東西,遠看就像海草,湊近了看看,確實就是海草。
但仔細一看,海草纏繞之中,有我們熟悉的一種海鮮:貽貝mussel。和生蠔一樣,貽貝也不是海里隨手撈撈就有的,需要精心的培育和養殖。海水的品質非常重要,除了天生就有的清澈和溫度,以及對海產有益的浮游生物,還有賴于愛爾蘭人對水環境的保護。
這是漁民扔在海里的一個浮籠,傍晚開著快艇去收,有好多面包蟹。愛爾蘭人太幸福了,海里隨便撈撈就是食物,都不用種糧食。漁民說:以前不是的,以前我們主要吃土豆,不吃海鮮。
這段愛爾蘭人和土豆的歷史,我們去了另外一個小島,才更深入地了解到了。
在多尼戈爾搭乘渡輪,往更偏遠的地方駛去,景色漸漸荒蕪。我們上岸的這個小島叫Arranmore,島上居民只有五百人。那天島上有人舉辦婚禮,不然乘客更少。
島太小,開出去沒多遠就看見有道墻橫亙在天邊。這要是在中國,肯定會立個牌子叫“天盡頭”然后賣門票吧,起碼算4A級景區。墻的作用其實挺簡單:前面就是懸崖,防止羊不小心掉下去。
島上最醒目的建筑就是這座燈塔,在天涯海角瞭望著北大西洋。
站在Arranmore島就是站在了愛爾蘭西海岸的盡頭,這里離冰島已經不遠,再往前就是格陵蘭島。英文說這些地名的時候,會明顯發現land這個詞根的頻繁出現:Ireland、Iceland、Greenland。。。島國的人非常看重陸地,land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和希望。
請同學們注意,并不是所有“蘭”都屬于英國,蘇格蘭和北愛爾蘭屬于英國,而愛爾蘭并不是“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的成員。愛爾蘭歷史上曾經屬于英國,但后來獨立成為一個國家。
這個水中的雕塑。與其說是雕塑,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裝置。看到了愛爾蘭國旗,還看到美國國旗。為什么在愛爾蘭一個荒僻小島上,出現了美國國旗?左邊似乎是只小型的水獺、右邊的體型大些,像是海貍,它們之間是一條魚。這幾個動物造型是在講述什么故事?這和愛爾蘭歷史上的大饑荒有關。
1845年愛爾蘭的土豆遭受重大疫情、全面歉收。土豆是當時愛爾蘭人主要的糧食,這場災荒持續了五年,導致愛爾蘭人口大量下降,有不少人逃荒。
當時有很多愛爾蘭人搭乘小船橫渡大西洋去了美國,愛爾蘭后裔在美國的人口非常多,他們在美國憑姓氏就能互相認老鄉。愛爾蘭人在美國的勢力不小,據統計超過四分之一的美國總統是愛爾蘭后裔,其中包括著名的肯尼迪和里根。
離開故鄉是件艱難的事情,為了生存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橫渡大西洋。站在這個入海口,我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愛爾蘭有豐富的海產,為什么土豆歉收就會鬧饑荒?為什么不能吃海鮮?
因為愛爾蘭海邊的風浪大、懸崖巖石多,打漁非常困難,捕魚的手段還很落后,沒有適合做大船的樹木。當時還沒掌握養殖技術,漁獲非常不穩定;還有一點很重要,打到的魚也挺難保存,要腌起來的話鹽太貴了。
現在好了,愛爾蘭人的捕魚和養殖技術都很厲害,海鮮經常吃、隨便吃,再也不依賴土豆了。在愛爾蘭吃飯就是這樣一大盤一大盤的海鮮,品種豐富分量足,價錢感人。作為一個海域面積比土地面積大十倍的國家,海產品不光足夠吃、更能大量出口,再也不用吃土豆了!
當年的愛爾蘭失去了土豆,但由此開始擁抱海洋、擁有海鮮,也由此走向新大陸、把美國拓展成第二故鄉。只有親身走訪這個島國,吹著北大西洋的風,行走在凱爾特海岸線,品嘗著當地海鮮、聽著當地音樂、閱讀當地文學,才能真正地了解和體會這個小身材、大味道的愛爾蘭。“先要觀世界,方有世界觀”,確實。
圖片:陸悅農 手繪:何朝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