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胡毓婧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2023年5月,代表11,500名編劇和作家的美國編劇工會(Writers Guild of America,簡稱WGA)發起罷工,主要訴求是提高薪酬,從流媒體平臺獲得更高分紅收入。同時,WGA還要求制片方限制人工智能(AI)在劇本和影視劇創作中的應用。
這場持續了148天、令整個行業陷入停滯的好萊塢編劇大罷工于去年9月底正式結束,勞資雙方達成協議。在備受關注的AI問題上,協議并未完全禁止AI的使用,而是對多個具體情境進行了規定,以保證編劇不會淪為AI的修改工具:比如AI生成的素材不能被視為原始素材,編劇的署名權和獨創性不可因AI的介入而受損。制片公司不得要求編劇使用AI,編劇工會有權禁止制片公司將編劇創作的素材用于訓練AI。
但好萊塢并沒有一勞永逸走出AI的陰影。伴隨OpenAI推出視頻生成平臺Sora,好萊塢再次迎來行業震蕩。根據簡單的提示詞,Sora能生成時長1分鐘、有多個角度和高保真畫面的視頻。在一條廣為傳播的視頻中,長鏡頭跟隨著一個日本東京街頭女性的腳步,不論是背景中的廣告牌,還是女人身上皮膚的毛孔和瑕疵,都清晰細致。
由于Sora的出現,美國導演、制片人、演員泰勒·派瑞(Tyler Perry)擱置了他籌備四年、斥資8億美元的亞特蘭大工作室擴建計劃。“這將改變我們行業的每個角落,”派瑞在接受《好萊塢報道》采訪時說,“現在一切都懸而未決。”
不過,或許因為Sora制作的短片水準與真正的電影敘事仍有差距,也可能是好萊塢對AI的認知已經從恐懼抗議進化到工具理性。相比去年編劇們所反映的對ChatGPT取代工作的深度焦慮,好萊塢這一次并未表現出特別的恐慌。如何在影視制作中利用Sora等AI生成內容,成為了本次科技震蕩中更受關注的命題。
Sora改變了什么?
對Sora相對激烈的反饋來自視覺特效和動畫行業。國際動畫電影協會好萊塢分會臨時執行董事奧布里·明茨(Aubry Mintz)表示,動畫界對Sora的出現感到 “相當不安”。他說,如果Sora用于制作參考動畫、概念藝術和分鏡腳本,這些行業的專業人士可能會發現自己失業了。
曾參與漫威電影制作的概念藝術家卡拉·奧爾蒂斯(Karla Ortiz)稱,Sora帶來的是一場瘋狂的競爭,“將摧毀我們的行業。”《饑餓游戲》《變形金剛5:最后的騎士》概念藝術家里德·索森(Reid Southen)表示,他的許多同行接到的行業需求正在減少,不少人打算離開電影行業。
此外,好萊塢各大制片廠的工作室擴張計劃步伐或將放緩。泰勒·派瑞稱,Sora最令他感到震撼的功能是可以足不出戶生成需要的場景,“如果我想創造一個科羅拉多州雪山,或者一個月球上的場景,只要輸入指令就行了。我需要雪山上的房子客廳里有兩個人,但我不用去蓋一間房子了。”
與此同時,好萊塢導演、制片人和特效師們對Sora在影視前期開發的應用感到興奮。一個可供參考的案例是,2018年,HBO考慮為熱播劇《權力的游戲》開發衍生劇集《血月》,講述“權游”幾千年前的故事,揭開異鬼的真正起源。HBO請來英國演員娜奧米·沃茨擔任主角,根據試播集(pilot episode)的效果決定是否繼續開發。《血月》試播集建造了大量新的場景,最終耗資達3500萬美元。但這部劇很快被砍,原因是原著作者喬治·R·R·馬丁留下的文字太少,而編劇的發揮并不理想;另外HBO認為試播集制作過于粗糙,大大低于預期。如果未來Sora能用于快速搭建場景、預演劇本,《血月》的前期籌備成本可能會大幅降低。
“視覺特效中最大的問題是,主創有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當他們對你的成果不滿意時,那我們就相當于用15,000美元來實踐了一個錯誤的想法。有了人工智能生成技術,導演將能夠將鏡頭輸入到綠幕上說:“這就是我想要的。”
被稱為“現實世界模擬器”的Sora,也可以為電影場景搭建提供靈感。西蒙·韋斯(Simon Weisse)曾是韋斯·安德森、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等導演的微縮模型專家和道具制作師。在他看來,使用Sora可以更便捷地創建獨特的電影世界,就像他為安德森創造《布達佩斯大飯店》和《小行星城》里的迷人世界一樣。人工智能工具可以用來更快地找到精準的照片,以激發微縮模型構建的靈感,而不是反復用瀏覽器進行寬泛的搜索。
“也許兩年后會有一個開源模型,它把控制權交到使用者手上,提供電影制作人需要的細節水平,”電影制片人保羅·特里洛(Paul Trillo)為各種人工智能公司的工具開發提供咨詢,他說,“更簡單、更快速的工具總是獲勝。”
此外,導演克拉克認為,Sora生成的視頻非常適合在短時間內搭建劇本推介平臺,讓制片方快速了解項目,“好萊塢制片廠的高管都不用來參加會議,他就可以快速了解你的想法。”而這或許也是泰勒·派瑞叫停8億美元工作室擴張計劃的原因,因為前期的工作都可以在線上完成。
Sora不完美,好萊塢對行業顛覆論“脫敏”
但要斷言Sora徹底撼動好萊塢還為時尚早。“很多人都在說好萊塢完蛋了,”里德·索森說,“出于很多原因,我真的不認為是這樣。電影的生產流程太復雜了,而且這些視頻太草率了,有太多的問題,尤其是時間一致性,還有額外的肢體和奇怪的動作等。”
這說明Sora還沒有完全理解物理世界的運動和物體相互作用的規律。翻閱OpenAI發布的一系列新視頻,這個問題具體表現為東京街頭時尚女人錯誤的邁步、小怪物靠近燃燒的蠟燭但火苗完全不動,以及同一畫面下汽車行駛、櫻花飄落和行人走路的速度不匹配現實速率等。
此外,AI生成的圖像內容往往看似合理,整體來看則是對現實的扭曲,可能助長偏見。彭博社的一篇報道對5000張AI生成的圖片進行分析發現,在AI生成圖片中,CEO常常是白人男性,女性很少擔任醫生、律師和法官,深色皮膚人種的女性則是快餐店給客人送上漢堡的服務員。AI生成圖片中僅3%的法官為女性,而實際上,美國法官中有34%是女性。
在今年2月17日的柏林電影節論壇上,導演戴夫·克拉克提到,Sora生成的視頻與電影仍有距離,“清晰、近乎逼真的圖像必須與傳統的敘事技巧相結合,才能找到廣泛的受眾。”
制片人特里洛對Sora生成視頻質量印象深刻。但在Sora成為一個開源應用程序、為創作者提供完全的定制服務之前,他不認為Sora能夠顛覆娛樂業,它是更像一個“偉大的科技公司產品演示”。“從孤立的剪輯到制作一種講故事的文化作品,觀眾觀看時能沉浸其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特里洛稱。
在ChatGPT引發的行業震蕩后,好萊塢似乎不再輕易相信AI將對娛樂業產生革命性改變,反而愈加確信了創造性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美國代理勞工部長朱莉·蘇(Julie Su)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在編劇大罷工時有編劇對她說,人工智能從來沒去過減肥訓練營,人工智能也從未有過童年創傷,保留這些記憶并開拓人類的創造力,或許也是對AI的回應。
Fable Studios的人工智能制作人愛德華·薩奇(Edward Saatchi)稱,一年前,人工智能的擁躉者就宣布一切將被改變,所有職位都會受到影響,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改變。“每隔三年,硅谷就會告訴好萊塢,他們將徹底改變一切,然后它們就完蛋了,好萊塢得以生存和繁榮。我不希望人們太擔心,因為硅谷總是對好萊塢無禮。”
“他們無法復制人類的創造性思維,也無法做出藝術家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做的創造性決定,”來自動畫電影行業的明茨說,“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致力于創造出我們自豪的獨特之作。”
參考資料:
1.Bloomberg.HUMANS ARE BIASED.GENERATIVE AI IS EVEN WORSE.Stable Diffusion’s text-to-image model amplifies stereotypes about race and gender — here’s why that matters.
2.The Hollywood Reporter.AI’s New Job? All-Purpose Hollywood Crewmember.
3.The Hollywood Reporter.Berlin Debates AI Threat to Hollywood Jobs: “Fear the Person Who Uses These Tools”.
4.NBC NEWS.Hollywood is not 'over' just because of OpenAI’s Sora, some filmmakers 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