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硬糖 毛麗娜
編輯|李春暉
“啊?我要和黃西老師同臺了?”11月底,葉子接到朋友的救場電話,說天津津灣大劇院有一場脫口秀演出,邀她去做開場嘉賓。此時,距離正式演出還有五天。
在這五天里,除了時不時像過電似地興奮,葉子重溫了大量黃西的演出、采訪,然后用一天時間寫了關于黃西的新段子。
上臺前40分鐘,葉子緊張到胃疼。有人張羅給她找點熱水喝,黃西悄悄告訴她,別緊張,大場子反而好演。
這是葉子成為脫口秀演員的第3年,也是她第一次站上可以容納千人的大舞臺,雖然是暖場。
自從2021年從影視公司光榮下崗后,葉子前前后后嘗試過十幾種不同的職業,網絡主播、短劇演員、客串導演、臨時制片、野生策展人、脫口秀演員、天津話老師、婚戀私家偵探……甚至試圖當過葬禮主持,就是我們北方人俗稱的“支客”。很多或許已經不能說是職業,只能叫職業體驗。
張雪峰說“所有的文科專業都是服務業,總結成一個字就是舔”。話是難聽,而文科現在更現實的痛苦是欲舔而不得,需要文科生來錦上添花的事情越來越少。甲方是難伺候,但哪怕是難伺候的甲方來一個也行啊。
文科生的工作成果沒有標準,文科生的職業軌跡沒有邊界。這不禁讓人想到二十年前“崔永元斯基”的“我揣一顆平常心, 我別一根簽字筆, 我大江南北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考古請搜索《分家在十月》)。事兒還是那個事兒,心境已大不相同。
文娛民工的日常
天津人用“水貓兒”來形容路邊蹲活兒的民工,他們往往身兼多職,木工瓦工電工什么都能干。“這不就跟我一樣嘛。”葉子自詡為文娛水貓兒。
在嘗試的所有職業中,葉子最喜歡的還是脫口秀。21年剛失業的時候,她和幾個小伙伴琢磨過組個自己的脫口秀工作室,但各種因素沒能做起來。“我現在有活兒就去,給多給少也沒那么計較,勤演勤上臺,別生疏了。”
葉子去單立人加強業務學習
但脫口秀工作畢竟有限,葉子不得不廣開門路,有些活兒魔幻離奇如王朔筆下的《頑主》。
葉子做過一陣短劇演員,也加了幾個演員群。群里時不時有人發布招工信息,一天她看到有人找“35 歲以上,有高管范兒,一看就是上過班的那種比較有氣場的御姐型演員”。自己就挺符合要求啊,葉子于是把照片簡歷遞過去。
“他們那邊覺得可以,我常規問妝發誰來弄,他說不是演短視頻,是演真人。”葉子又追問了幾句,才知道對方是雇她在現實生活里扮演一名女高管去面試員工,“具體不能多說,得保密,反正不是違法的事。”但這神奇的經歷,真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最近諾亞暴雷牽扯出的羅靜找人假扮京東員工事件。
另一個需要保密的活兒,是葉子今年接到的天津話指導。
在那部以天津為背景的電影里,女主角是唯一的外地人,卻要承擔大量天津話對白,所以需要一個懂天津話最好也懂文娛的人去做指導。雖然報酬不多,葉子還是報了名并順利入選。
她的工作就是一句一句教女演員用天津話說臺詞,最后女演員的天津話水平幾乎以假亂真。想起那段咬一身蚊子包報酬三百塊的日子,葉子還覺得挺值,“下次有這種活兒我還可以去干。”
天津話指導的劇組盒飯
對工作“來者不拒”的態度,讓葉子顯得格外“吸引”神奇工作。今年秋天,她還差點去做了“天津王偵探”同款抓小三名偵探。
“天津王偵探”的業務就是婚姻調查,跟蹤收集出軌證據,據說一次要價好幾萬。“是朋友的事,覺得王偵探要價貴,問我愿不愿意幫忙,路費酒店都他們出,一天還給兩千勞務費。我當時覺得這事又有意思錢也不少,可以干,結果他們沒后文了。”
隨隨便便就“沒后文了”的工作很多。在跟黃西同臺之前那段時間,葉子沒白沒黑地忙活一個沉浸式演出項目,還自費飛了好幾次重慶考察。“但最后我們坐下來一算賬,發現這事前期投入太大,后期收不回來,甲方大概率要賠錢,所以干脆不做了。”
辛辛苦苦幾個月,最后黃粱夢一場,這是葉子失業三年的常態。“所以我才總在忙活不同的工作,要賺錢啊。”
隨時隨地找工作
通常理解,職業轉換的心理和現實門檻都很高,換一次行當已經讓人精疲力盡。葉子是怎么找到這么多新工作的?
“其實這些活兒都不是我主動找的,全是別人給介紹的。”葉子曾在報社做過7年文娛記者,后來又在影視公司工作過幾年,人脈算比較廣。“我微信里有2740個人,咱就算有700個已經把我拉黑,那不是還剩下2000個。”
葉子的經驗是,一方面別怕出丑,多展示自己的能力、自己干過什么;另一方面也要廣結善緣,別人朋友圈發個什么求助能幫就幫一把,以后人家有活兒就會想到你。
比如天津話指導這份工作,“先是一個騰訊的姑娘找我,問我認不認識這樣的人,我說其實我自己就挺合適。正和她說著呢,以前我們報社的同事也發微信了,說姐這找的不就是你嗎。”
還有些工作機會,是從一次咖啡廳“偷聽”開始的。
去年春節,葉子在咖啡廳和朋友聊手上的一個項目,旁邊有個大哥默默聽了好久,在葉子準備結賬走人時攔住她,“妹妹,聽這意思你干文娛的,我能不能找你干活兒。”
現在咖啡大哥成了葉子的長期合作伙伴,他做執行的,不善言辭,葉子幫忙去投標、去講PPT。和以前接觸的甲方不一樣,咖啡大哥所在的行業沒有欠款一說,欠一次錢乙方就不會和你再合作了,所以大哥經常要自己先掏錢墊付。
給咖啡大哥做現場執行
“我想著和他共同分擔,比如我們一起拍個宣傳片,他先給攝像啊、剪輯啊結賬,我的錢可以等。”也因為這樣,這場咖啡廳的偶遇才變成穩定的合作關系。
葉子承認,就像街邊蹲活兒的民工一樣,她看起來什么都能干,但什么都不精。雖然看起來做過五花八門的工作,但其實都還是圍繞著文娛行業打轉,只是角色變化而已。“我最開始做記者寫稿子,慢慢轉文案策劃,這個過程中就又接觸到執行環節,除了我實在不會的、剪輯攝像些,剩下的都有相通之處,試試就上手了。”
“有棗沒棗打三桿子”,是葉子失業后奉行的準則。乍一進入陌生行當,她也害怕弄砸了怎么辦,但“要工作要賺錢”的念頭比其他想法都更強烈。
獲得工作,獲得尊重
在對談中時刻能感受到葉子對于“有活兒干”的迫切。她像被上了發條,不是在做這個項目的路上,就是在準備那個演出的途中。
“是因為經濟原因嗎?”葉子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就像她自己說的,她的技能多而不精,所以拿到的報酬也不豐厚。于她而言,不停工作帶來的是充實感與安全感,一旦停下她就會焦慮。
“其實我每個月最大頭的收入還是給人寫稿子,你說我干這些事真賺了多少錢嗎?沒有。天津話指導那個一天300,演女高管一次性給500,我偶爾還得靠爸媽救濟。”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有點發抖,“工作是我獲得尊重的方式。”
葉子工作照
在不上班打零工的這三年,自我厭棄的情緒時不時纏上她。特別是父親擔心她生活困難,給她轉生活費的時候,“我從他那拿錢,每一次我都覺得自己很沒用,是個廢物。”
22年前,15歲的葉子開始給天津本地最大的報紙《今晚報》寫稿,她能明顯體察到父母臉上的笑意,以及他們在親戚面前有意無意地炫耀。“我從小就不是好學生,而那一刻我能感覺到他們為我驕傲,他們愛我。”
后來,紙媒大廈崩塌,記者各自謀生,葉子做過北漂,又回天津的廣告公司干過中層。她感覺父母的愛與尊重在她的一次次職業變動中消散,直到2021年她失業時降至冰點。
她承認父母對她并不差,隔一陣就會問她錢夠不夠花,轉個幾千。但是,“我爸每次都要陰陽怪氣,我剛失業已經夠難受了,他沖我喊你去求求你大學同學,求人家幫你找個工作吧,你已經35了,不會有正經地方要你了。”
因為大學畢業就考了教資,她失業后也動過做老師的念頭,卻被父親這一通“發瘋”澆熄。母親會勸她抓在手里的最重要,父親愛說什么說什么給錢就得了。但她就是會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心情抑郁,陷入自我否定。
“從小我就知道,我獲得的愛都是有代價的,我要先付出努力,做出成果,才能有愛的回報。”無論收入多少,葉子每次會存一半以備不時之需,看見那張卡,她會覺得有個底托著她。“好幾個甲方沒結款,我現在開始用卡里的錢。雖然錢一點點少下去感覺很不好,但我更不想找我爸要錢。”
如果說與黃西同臺是葉子這三年最開心的時刻,那么每次被家里接濟就是她最低落的時刻。“可能未來我有了新的全職工作,這道坎兒才能跨過去。”
有一次,葉子做短視頻演員需要一場哭戲,沒受過專業訓練的她不知道怎么哭。“我打開B站喪心病狂周公子的視頻《14年前報道汶川地震的記者,為啥都轉型了?》,里面有句話我一聽眼淚就下來了,都不是嗚咽是嚎啕大哭。”
“你為什么不回來做記者呢?我特別想,但是回不去了,不是嗎?”
葉子為短劇拍的宣傳照,也是她的朋友圈封面
葉子的故事,是這一代剛好被時代甩下的三十而未能立者的縮影。他們的60后父母無法理解,為什么找一份穩定的、能干到退休的工作會這么難,為什么別人都可以就你不行。但葉子覺得自己還算幸運,起碼做的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比那些手停口停的小伙伴要好多了。
談及明年的計劃,她希望能努力找個全職工作。“談了個執行經紀的崗位,還有一個文旅企業的中層,實在不行還能干干自媒體,希望明年能成。”
那些愛與尊重,或許也會隨著她的新工作一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