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楊舒鴻吉

在詢問室內，年近40歲的吳小萍向檢察官交代了在境外從事網絡詐騙的細節。

吳小萍曾是“豬仔”（失去人身自由的基層電詐成員）口中的“萍姐”。2019年起，吳小萍在柬埔寨創建“萍姐”詐騙組，并一度成為該犯罪團伙“小頭目”，她掌管的“萍姐組”與另外兩名犯罪同伙（另案處理，已獲判）掌管的“歡喜組”、“二十組”并列“江合資本”三大組，手下有十余名“豬仔”，詐騙被害人員不計其數。

2023年7月17日，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詐騙、偷越國邊境罪對二人提起公訴。2023年11月23日，法院判處吳小萍有期徒刑二年二個月，緩刑二年六個月，并處罰金；判處陳書偉有期徒刑二年二個月，并處罰金。

比特幣投資騙局：10天被騙105萬

2020年11月1日，青年小貝前往上海市青浦區公安分局報案，稱遇到了比特幣詐騙。小貝向警方描述，10天前，其在家中刷手機時，偶然結識一位網友，后經其誘導下載一款名為“江合資本”的APP。對方稱，可在該APP中充值人民幣兌換比特幣進行投資。在被拉入一“投資指導群”后，群內多名網友均告訴小貝“在這個軟件上可以賺大錢”。普通打工人小貝經不起誘惑，開始向軟件中投錢。

投資初期，效益良好，引得小貝在其中不斷充值，累計至十幾萬元，隨后便開始虧損，小貝心慌之下又聽從“專家”意見進行加碼，直至陸續充值多達105萬元。當她終于覺醒，想要將剩下的余額提取出時，卻發現平臺根本無法操作。慌亂下小貝意識到自己遭遇了詐騙。

根據線索，警方于2020年12月25日在福建省等多個省份抓獲涉案人員楊某（另案處理）等人，隨后通過線索追蹤鎖定一在柬詐騙團伙及其境內外運輸詐騙成員的“蛇頭”渠道。

2023年3月6日至3月13日，警方連續出手，一舉于福建、河南、湖南、黑龍江省等全國多地一舉抓獲抓獲“蛇頭”及詐騙團伙成員十數人（均另案處理）。6月7日，本案移送至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其中吳小萍、陳書偉夫婦引起了檢察機關的注意。隨著調查深入，兩人在境外從事詐騙事實逐漸清晰。經訊問，吳小萍坦白了犯罪經過。

被高薪吸引入伙詐騙集團

“我是一個沒什么文化的人，不懂什么法律，初中畢業后就在餐廳做服務員，還賣過酒，擺過地攤。認識偉哥后結婚，生了兩個兒子，（兒子）現在讀高中及技校班。”吳小萍供述。

她對檢方說：“2020年的時候，我已經和偉哥離婚，認識了開KTV的 ‘德哥’， ‘德哥’說他老板 ‘強哥’在柬埔寨開更大的KTV，看中我的推銷能力，想讓我去推銷酒水，我就決定去了。但偉哥不放心我，要一起過去。”

在檢察官詢問其偷渡出國路線時，吳小萍說：“我們先到 ‘德哥’指定的汽車站，隨后乘車子，走無人小路。到一座荒山腳下后徒步上山，每走一段路就會換一個人來帶路，寸步不離，防止我們走掉。接連換了幾個帶路人后又有車來接，換了好幾種交通方式才能到達目的地。”

但她立即對自己在境外的犯罪行為予以否認，稱當時去柬埔寨只是去推銷酒水。檢察官隨即將銀行流水及出入境往返時間擺在案前，并對其進行嚴肅警告。

事實面前，吳小萍最終坦白實情。原來吳小萍及其前夫陳書偉初至柬埔寨確實從事銷售行業，但沒過多久便被“強哥”的犯罪團伙吸引。

“‘強哥’問我們愿不愿意去幫他忙，主要工作就是每天盯一盯他手下員工的考勤，有沒有不上班，或者上班時偷懶。他給我開的工資是每個月6000-8000元人民幣，比在超市打工要多，而且還許諾做成 ‘業務’后會給我提成。”吳小萍說，其對電信詐騙的情況有所了解，但是因其沒文化，手機都玩不好，就是去幫忙做考勤而已，可能不會有事。加上對方給的工資高，吳小萍就應允。陳書偉當時亦沒有找到工作，所以一起加入。

吳小萍供述，幾人被帶到了柬埔寨菩薩省西北部的一個工業園區。園區被一圈圍墻圍著，大概有七八棟四層小樓，一樓是餐飲，樓上就是平時的辦公區。“我不知道園區一共有幾個老板，只知道我在的那棟樓是’強哥’的。”

掌管“萍姐組”

“強哥”團伙下分三個小組，吳小萍和陳書偉很快成為其中一組組長。起初該組命名為“偉哥組”，但明顯吳小萍的聲望更高，隨后更名“萍姐組”。

三組主要工作內容與小組架構都類似，但略有不同。三個小組均是在組長之下設有多名“豬仔”組員，“萍姐組”負責的是“百家樂”賭博，另外兩個組做“殺豬盤”。

“有的時候，我會聽到業務員興奮地交談，說今天‘殺到豬了’。”吳小萍說。如果成功騙到錢，“強哥”就會給他們300-500美元提成，而他們平時在各類聊天軟件使用賬號聊天引流，發送賭博網站下載鏈接。在對方被吸引下載軟件后，便將其拉至QQ群或微信群內，群中實際除被害人外其余大多都是犯罪團伙成員，眾人烘托氣氛，帶動被害人參與其中，借機獲利。

“因為詐騙平臺內的數據都是后臺操控的，客戶看到的數據都是假象，我們通過修改數據來讓客戶以為贏錢，其實客戶最終盈利的錢都無法提現。”吳小萍供述。

據其回憶，曾假裝成年輕女孩獲取一個男大學生的信任后發展成戀愛關系，利用其輕信，短時間內騙得6萬余元。“我覺得他無利可圖了，就把他拉黑了。”

吳小萍還供述，許多“豬仔”是為利所誘自愿來到柬埔寨從事犯罪活動，但也有部分是經人哄騙，到來后才發現是詐騙活動。

回國認罪認罰

“偷渡在外的生活遠不如大家想得那樣。”吳小萍在訊問中坦言，“在境外的生活環境比原本想象的要惡劣許多，衣食住行都不如國內方便，哪怕已經升為組長，賺了不少錢，但都不敢正大光明地花。”

吳小萍回憶，進入園區之后就失去了自由。個人手機要上交，給家里人打電話要得到監工的允許，由他們在旁監督。如果有護照等身份證件，也全部收起來統一保管。園區出入口由老板雇傭的當地人24小時看守，持有電棍、槍具等。“如果有人想離開園區，哪怕是一小會兒，他們都會通過視頻找老板確認，否則誰也走不了。”

在吳小萍的供述中，所謂宿舍就是一片鐵皮房子，每間房子里塞了六七張床，上下鋪，不分男女，吳小萍夫妻和其他幾個男人住在里面，月租一兩千美元。園區里有超市、燒烤、奶茶店、沙縣小吃等，不過價格比外面更貴。

“最令人痛苦的還是精神折磨，因為一切行為都見不得光。”吳小萍說。所有日常行為均需偷偷摸摸進行，更不可能時常和家人溝通，對孩子的想念、對自身行為的后怕日夜折磨著他們。

2022年9月份，“強哥”還曾因嫌棄“萍姐”組業績太差，欺騙五六個組員“去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的另一個園區接受培訓，學習新的詐騙方法”。但私下里，“強哥”告訴吳小萍，他其實把這些組員賣給了另一個團伙，“看在是老鄉的份上，就不賣我們夫妻了”。吳小萍稱，這樣的買賣在詐騙團伙之間很常見，有些“業績”好一點的人能賣十幾萬元人民幣。

隨后不久，因中國和柬埔寨警方聯合打擊詐騙團伙，“強哥”把大部分成員，以及其妻子、保姆、司機轉移，吳小萍夫婦被拋棄在當地。

吳小萍供述，最開始，沒有護照的夫婦二人想再次偷渡回國，但需要十幾萬元，且聽說當地的“蛇頭”和詐騙團伙都有聯系，有時會直接把想回國的人賣到這些詐騙窩點，兩頭通吃。

后來，他們想辦法聯系了老家的村委會通過當地派出所把他們的信息報給云南邊防，吳小萍夫婦主動從口岸入境，繳納了偷越國境的罰款。

承辦檢察官認為，吳小萍、陳書偉受他人雇傭，共同采用電信網絡方式，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公私財物，數額巨大。此外，為參與實施電信網絡詐騙，違反國境管理法規，采取抄小路的方式偷越國境，情節嚴重，已觸犯《刑法》。但其主動認罪認罰，如實供述罪行，分別退賠補償被騙人員，可以酌情從輕處罰。

“我們能活著回來，真的很幸運。” 吳小萍表示，以后要遵紀守法，重新做人。

（文中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