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母榜 譚宵寒
編輯|王靖
“你們中國人怎么不太喜歡來韓國做代購了?”
今年7月,做了多年代購的小雪在韓國樂天免稅店采購時,接到了樂天新聞部的采訪邀請,他們迫切想知道,為什么來樂天的中國代購比疫情前少了那么多。
“我6月去樂天,還看到熱門品牌基本都有人在排隊,7月就只有三四個品牌有人在排隊了”,小雪也不理解為什么來韓國的中國代購突然少了這么多,但她知道,如今的代購行業光景已大不如從前。
2014年,小雪開始和姐姐合伙做韓國代購,2014年到2018年,是代購們過得最滋潤的時期。當時,小雪每月能賺到五六萬、甚至七八萬元,她和姐姐兩人也早早地各買了兩套房和一輛車。
但最近幾個月,代購這份工作給小雪帶來的收入驟降到1萬多元,姐姐每月只能賺到1000出頭,平均下來,她們每人每月只能拿到五六千元。
為了壓縮代購成本,在韓采購期間,曾經連住幾天四五百元酒店不眨眼的代購們選擇消費降級,“現在只能花100多塊錢去拼房了”,小雪說,在韓國現在青旅拼房特別火,入住的大多數都是代購。
白天,代購們都出門采購,夜晚,青旅里的小房間就成了代購們的茶話會。小雪原本認為最近自己生意不佳,但和同行們交流完發現,她已經是其中做得不錯的,“10個代購,有5個虧錢,2個保本,也就3個能賺到錢的。”
在小紅書、抖音等平臺擁有幾十萬粉絲的美妝博主“我是珍珠啊”曾做過多年代購,不過疫情到來后,她就停下了代購這門生意,主攻運營內容平臺的賬號。她認識的代購同行們,也都漸漸轉行了,“那幾年,自己飛國外、把商品扛回來的人肉代購不怎么賺錢的,成本太高了”,珍珠告訴字母榜。
在很多老代購眼中,代購已經是夕陽行業,“還是老老實實地找份工作吧”,一位老代購勸想入行的新人道。
從2016年開始做澳洲代購的JJ也停下了代購的生意,而她認識的澳洲代購們也基本放棄了代購這門生意,“我周圍的代購都沒什么生意,天天發又沒人買就很浪費時間,而且好多人其實挺有錢的,掙的少就干脆不做了。”JJ說,澳洲的小時工資很高,“打個零工都比做代購賺錢。”
海外代購落寞之后,不少代購將視線轉向國內。已經做了10年代購的萱萱發現,很多大學時代結識的代購同行們,在疫情到來后就不做代購了,“但也有人轉型做國內代購。”
“已經看到朋友圈有兩個代購,從去年開始先是諸暨賣珍珠,然后水貝賣黃金,莆田賣鞋子,西藏賣蟲草,瑞麗賣翡翠,現在去斯里蘭卡賣寶石”,一位小紅書用戶說。
代購是最早掌握私域流量的群體之一,但疫情改變了游戲規則,直播、平臺沖擊了代購的生意,海外代購正逐漸退出主流歷史舞臺,但代購這個行當不會徹底消失。
A.
如今仍活躍在微信朋友圈里的不少代購,常標注著自己已是8年老店、10年老代購,國內代購興起的時間實際要更早。
海外代購最早的形式是,留學生或在國外工作的人,每年回家時幫朋友捎帶國內買不到或國外售價更低的化妝品、包等物品。幫忙帶貨的次數多了,委托人會適當給一定感謝費。逐漸地,代購成為一門職業,職業代購興起,親朋好友就是他們的原始客戶。
韓國代購是規模最大的職業代購群體之一。2009年,韓國免稅銷售額達30.3億美元,超過英國成為全球最大的免稅市場。2019 年韓國免稅業銷售規模為 213 億美元,占全球26%的份額,復合年增長率為 21.5%。
2019年前是代購的黃金時代。他們通常會提前接單,到達目的地、在免稅店實地拍攝后,再繼續接單。小雪記得,光景好的時候,出發前,光是護膚美妝類已經接到100多個單子,但現在出發前只能接到幾單、甚至連一單沒有,“有時候得飛到韓國才能接到單,給客戶拍商品,他們看到有某個商品才會下單”。
放到從前,小雪從來不會去住民宿、青旅,“以前賺的多,住四五百塊一晚的酒店也無所謂,現在只能花一百多塊錢買一張床。”每個月,小雪都會飛一次韓國,在韓國住一周左右,算下來,每次的機酒成本接近3000元。
七八月代購人數減少同樣與機票成本上漲有關。七八月正是旅游旺季,許多機票漲價,在代購的黃金時代,代購們自然不在乎機票上漲,但今時不同往日,機票漲價同樣成為制約他們出國的原因。
因匯率、國內電商平臺、直播間打價格戰等原因,代購們的利潤也變得稀薄。通常,一支口紅能賺到15-30元,護膚品、美妝能賺幾十元。
單量下滑、利潤下降,代購行業正經歷一場戴維斯雙殺。
一位老代購說,現在的代購價格都透明化了,疫情前厲害的代購可以靠代購養活一家,現在連養活自己都難。
一個大眾不知道的代購細節是,代購單次采購行程達到一定金額,合作公司會提供免費的接送機服務,否則就要自己找其他出行方式。上次代購行程中,小雪在機場等車時遇到一個同行,準備上車時,小雪隨便問了一嘴,“你們的車呢?”才得知這位同行已經連續虧本兩個月了,因采購金額不足,合作公司不再向他們提供接機服務。
“他們以前做得比我還好,但最近就是不太行了,一直虧錢”,“那怎么還要繼續做呢”,我向小雪問道,“可能就是不甘心,以前做得那么好,結果突然就掉下來、就起不來了,他們還想再試試。”
一位每月飛一次日本的代購說,今年第一次去日本還小賺,第二次剛好保本,第三次還沒去就已經忐忑不安了。
B.
代購怎么就成了夕陽行業?行業下滑不是單一因素造成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疫情。
2016年,JJ剛移民到澳洲時,會有很多人主動問她,能不能代購商品,但疫情到來后,JJ的生意每況愈下。
JJ說,疫情期間因為很多人害怕海外包裹上有病毒,就不敢買國外的商品了,“現在雖然疫情結束,大家的消費習慣已經養成了,買國外商品的人也少了。”
與美國代購、韓國代購不同,澳洲代購的商品通常是奶粉、保健品等澳洲本土商品,JJ的代購生涯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疫情過去,曾經找她買奶粉的客戶們,孩子也都長大了,不再需要購買奶粉。JJ逐漸擱置了代購這份副業。
代購需求的下滑更與海外商品的價格優勢下降有關。券商報告指出,韓國免稅商以高額返點的形式吸引中國的代購商和旅行社,在做大規模的同時挫傷了運營商的盈利性。2022 年底韓國海關總署向運營商下達法令,禁止向旅行社支付與批量轉售商品相關的過高傭金,據韓國免稅協會,2023年1月韓國免稅銷售額同比下滑 30%,環比下降 41%。
匯率變化也是代購利潤被稀釋的重要原因,“現在海淘匯率這么高,真的還有人賺得到錢嗎?”一位海淘代購無奈道。
國內直播的大發展更侵蝕了代購的生存空間。“其實我們代購賣的價格有時候比李佳琦直播間還低,但是他的物流快,客戶就不愿意等了”,JJ解釋,澳洲代購通常做的是直郵,郵寄包裹的時效通常需要兩到三周。
另外,澳洲代購能興起的重要原因之一是,過去用戶在國內是買不到一些澳洲本土品牌的商品的,但現在熱門品牌大多都已在天貓、京東上開店,代購的稀缺性價值大幅下降。
影響代購行業的最核心因素還是需求,“很多人兜里都沒錢了,對護膚、美妝商品的需求肯定是下降的”,小雪說。
張俏曾在2015年-2016年多次找代購買護膚品、皮包,她找到的代購多半是靠同學、朋友推薦,但她告訴字母榜,現在已經好多年沒聯系過代購了,“發現自己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護膚品、化妝品。剛需的商品在國內平臺上也都能買到,價格不錯,也更加方便。”
C.
小雪開始增加新的代購類目。最開始做代購時,美妝、護膚是她主要代購的商品。
已經做了10年代購的萱萱在疫情前就發現,客戶會轉而在直播間購買護膚品、美妝品,就連她自己也會在某些直播間買商品。她開始嘗試增加新的代購類目。“我在朋友圈發自己旅游的照片,就會有顧客問我,耳釘是什么牌子,衣服是什么牌子。”
萱萱開始主動聯系工廠尋找貨源,首飾、服裝成為她拓展類目的第一站,“很多人在消費降級,也愿意買一些相對便宜的小東西,花幾十塊錢買來戴戴,而不是品牌商品。”
今年諸暨珠寶大熱,事實上兩年前,萱萱就開始在代購諸暨珠寶了。“一般,代購的顧客和代購的年齡差就在上下5歲左右”,萱萱說,她本來認為珠寶這類商品不太年輕,但逐漸發現,她的顧客們隨著年齡增長,有了購買輕奢類商品的需求,同樣也有送禮的需求,“以前大家都會送口紅,現在沒人再會送口紅了。”
珠寶成了萱萱新的利潤來源,而珠寶利潤同樣高于早已陷入內卷的護膚、美妝產品,慢慢地,諸暨珍珠也被更多人發現了,“今年母親節前,去諸暨的代購特別多,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去。”
與很多代購面臨的單量、收入下滑的處境不同,及早拓展類目讓萱萱的生意一直保持穩定,“可能是我的顧客比較固定,做了10年,老粉比較多;另外我賣的商品很多樣,總會讓他們在我這里買到商品。”
最近幾年,私域流量概念盛行,事實上,代購就是最早掌握著私域流量密碼的一批人。萱萱說,可能某些鎮、某些村就只有一個代購,大家都很信任她,她賣什么,可能就會有人買。
萱萱做代購時結實了一位很厲害的同行姐姐,這位代購同時在線下經營著實體店,靠著實體店引流,再在線上銷售她從各地代購回來的商品,她就成為了附近的商品集散中心。
疫情期間海外代購成本太高,也使得代購開始將視線瞄準國內。去諸暨賣珍珠,去水貝賣黃金,去莆田賣鞋子,去西藏賣蟲草,是國內代購們的常見路線圖。
一位代購告訴字母榜,有的同行經常組團一起去代購這些商品,“一輪一輪地”,去莆田賣一段時間鞋,又去西藏挖兩個月蟲草,“因為假鞋抓得比較嚴,他們一般就白天在酒店里呆著,晚上再去工廠拍圖發朋友圈。”
將代購工作擱置許久的JJ在休產假期間重新撿起了自己曾經的副業,不過這次她的重點不再是海外代購,而是通過快團團、微信群銷售服裝、日用等商品。雖然售賣的商品不同,但底層邏輯是相通的。
2015年,代購業剛興起之時,劉強東曾表示,個人代購這種交易形態的出現因為中國過去的關稅比較高,跨境貿易不夠便利,而2015前后,國家對跨境電商支持力度很大,實際上已經解決這個障礙了。“全世界所有的零售行業都是正規化的,主流模式都是沃爾瑪、亞馬遜這些正規的大型零售商,因為只有這些大的零售商才有真正的供應鏈管理能力,個人賣家你建立不了供應鏈,也提升不了供應鏈效率。”
“我還是比較特殊的,很多像我一樣的小代購都不做了”,JJ說,當然也有一些人早早地就轉去做跨境電商、經營店鋪,或者做直播,但這部分人很少,“要創立IP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與很多已經放棄或虧本的代購相比,小雪是幸運者,發現美妝、護膚品類需求下滑后,她增加了包、手表等奢侈品類目,這讓她有了基本的收入保障。
但平時和同行們聊起來,小雪發現,其實很多代購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他們會利用周末時間兼職做代購,通常是再請兩天假、訂直飛航班,早早出發到韓國等臨近國家做代購。
“混不下去代購的進來”,9月,小雪發了這樣一條帖子,“我每次出去發現好多代購在國內都有工作,我沒有,今年太卷了,我想找份工作或創業,兼著做,活下去太難了。”
遭遇收入下滑的小雪開始琢磨開啟第二事業。在聊天的最后,小雪告訴我,她選擇自己創業,她的美容院不久后就要開張了。
(小雪為化名)